這個房間瞬間就變得安靜了下來。
田文深吸了一口氣,看著面前的名單。
感謝趙王造紙,明明只是一張這么薄的紙,上面卻寫了整整一百零一個名字!
不僅如此,在開頭田文就看到了自己好幾個心腹的名字在里面,這些人都是如今的薛國重臣。
在后續的不少名字也同樣都是田文十分熟悉的人,基本上都是忠心于田文的、如今薛國的中低層官吏。
一百零一人之中,連一個平民都沒有。
想想其實也是,在當年田文出逃的時候能夠跟隨著他一起跑路的肯定都是對田文忠心耿耿的,都這么多年了如果不混到個一官半職的,除非是那種腦袋真被門夾過的才行。
田文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足足過了好一會之后,田文才回過神來,竭力在臉上堆起幾分笑容,道:“蘇大夫,這…當年的事情,本侯確實是做得過分了一些。這樣吧,除了這些之外,本侯愿意出十萬石糧食給趙國作為補償,當時每家每戶的受害者本侯再賠償他們一些金錢和布匹,不知蘇大夫覺得如何?”
開什么玩笑,整整一百名官吏的性命啊。
要知道整個薛國如今在冊的官吏也就將將一千出頭而已,這一下子就殺了其中一成的人,而且還是都對田文忠心耿耿的家伙,田文這薛國還能不能行了?
只要田文真敢殺,那么薛國上下對于田文的不滿肯定是瞬間爆發,到時候田文能不能夠坐穩這個薛公的位置都是個問題了。
蘇代笑吟吟的說道:“其實薛公的擔憂呢我們大王也是知道的,所以在來的時候特地囑咐過了,說薛公也沒有必要一下子殺這么多人,畢竟別的不說,單單是找人來填補這些人的空缺都要不少時間呢,對吧?”
田文聞言頓時松了一口氣,忙道:“正是正是,趙王果然不愧是天下聞名的賢君,看事情確實是高瞻遠矚,令田文佩服、佩服啊。”
如果是慢慢的清除,那就沒什么問題。
雖然這里面確實有田文自己的心腹,但是在面對趙國的強大壓力下,田文知道自己其實沒有什么選擇的余地,只能夠棄車保帥。
趙國其實已經算是寬容了,因為要追究起來的話,當時在趙國之中那場劫掠和屠殺的主謀當然就是田文自己!
蘇代點頭笑道:“是啊是啊。所以我們大王說了,薛公可以用一個月的時間來將這一百零一名犯罪之人給斬首,等到所有罪人都被驗明正身斬首之后,這一次的調查團所有事情也就都結束了。”
田文的笑容頓時僵住。
一個月?
一個月聽起來好像是挺長的,但實際上吧…和一天也沒什么區別!
一百零一個人,就算一個月每天最少都要殺三個人,這連續一個月下來,整個薛國之中的官員不人人自危才怪了!
要田文說,最少最少也得一年的時間,他才能夠有時間來將殺了這么多官員的影響盡可能的壓制下去,讓這種影響不危及到田文自己的統治。
田文咳嗽一聲,強笑道:“蘇大夫啊,這一個月的時間…還是太急切了一些吧?”
蘇代看著田文,臉色突然冷了下來:“怎么,薛公這般推三阻四,難道是不想奉吾王之命了不成?”
田文心中開始暗自叫苦,十分勉強的笑道:“蘇大夫誤會了,本侯不是這個意思,主要是因為…”
“沒有什么這個那個的,薛公。”蘇代毫不留情的打斷了田文的話,冷冷的注視著額頭已經冒出了汗水的對方:“吾王的命令從來都是一定要做到的,如果做不到,那么有人就要付出代價。以楚國之大尚且要遵從吾王之命殺掉薛公,難道薛公真的以為薛國已經比楚國更強了不成?”
田文的身體微微一震,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其實,他早就已經知道趙王是一位強勢的國君,但是一直以來趙國在和田文進行接觸的時候其實都是態度比較好的。
所以當如今蘇代突然說出這么一番話的時候,田文才從過去的印象之中猛然醒悟過來。
曾經的趙國有求于魏國,所以趙國人才會對身為魏國相邦的田文客客氣氣。
但現在——是薛國有求于趙國!
一想到這里,田文心底的那一絲絲火焰,慢慢的完全熄滅了。
田文輕嘆一聲,咬牙道:“明白了,請趙王放心,本侯…會如他所愿的。”
雖然明知道這樣做會引起整個薛國之中官員階層的反彈,但是田文無比清楚,自己必須要這么做。
因為那是趙王的命令!
對于雄霸天下的趙國來說,薛國實在是太弱太弱了。
田文作為薛國的國君,就算是沒有任何外援他也敢和魏國拼上一拼,但如果是和趙國開戰的話…田文別說是打了,他連想都不敢想!
蘇代看著田文的模樣,忍不住笑了起來:“其實薛公也不需要太過難受,老實和你說吧,整個信陵君案的真相我們已經基本查清楚了,只是來你這里確認一下罷了。”
田文嗯了一聲,突然有些警惕的瞇起了眼睛:“難道說,蘇大夫也要來一次…”
話到一半田文突然驚覺失言,趕忙閉上了嘴巴。
蘇代哈哈笑了起來:“薛公放心吧,我們這一次來并不是打算在薛邑之中問詢的。其實我們趙國是很友好的,只要薛公愿意和我們合作,該有的好處還是少不了的,不是嗎?”
田文苦笑一聲,沒有說話。
雖然如今田文在大梁城之中的勢力已經基本上被消滅了,但是蘇代帶著調查團在大梁城之中做出了那么多人盡皆知的大事,田文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蘇代正色道:“不瞞薛公說,其實一直以來栽贓給你的并不是魏王,而是秦國的間諜!”
田文明顯吃了一驚:“秦國間諜?”
田文其實是有些懷疑的,因為在田文看來,所謂的信陵君案要么就是魏王的自導自演,又或者干脆就是趙國在背后的煽風點火,怎么現在真兇居然變成秦國了?
蘇代點了點頭,從懷中又拿出了幾張紙,放在田文面前:“這里是我們調查團在大梁城之中查案的總結,詳細一些的資料到時候會有人送來給薛公,薛公只要好好的分析一下就知道究竟是真是假了。”
田文接過這幾張資料,飛速的掃了一遍,隨后臉色漸漸變得復雜起來。
上面的記載的很多事情經過田文都是有印象的,整個資料嚴絲合縫環環相扣,以田文多年出任相邦執政的經驗當然一眼就能夠看得出來絕對不是造假能造出來。
“竟然真的是秦國…”
這一刻,田文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雖然田文確實和秦國有一些舊怨,但那都是十年之前的陳年舊事了,所以田文是真的沒有想到差點讓自己丟了性命的信陵君案幕后主使竟然是秦國。
蘇代輕輕的敲了敲桌子,笑道:“其實,這件事情對于薛公來說完全不是壞事,對嗎?”
田文好像察覺到了什么,抬起頭有些疑惑的看著蘇代:“大夫此言何意?”
在田文看來,洗清冤屈固然對自己是一件好事,但也就僅此而已了。
魏王將來想要打薛國隨便找一個理由就是,也不少這一條。
在這個時代,開戰本來就是一件不需要理由的事情。
蘇代哈哈笑了起來,一指之前給田文的那張死亡名單:“既然是秦國人的栽贓陷害,那么薛公這邊肯定也有人暗中和秦國勾結的嘛。至于這勾結的人數不用太多,就一百零一個人吧!”
田文這才明白了過來,感情蘇代的意思是要自己把當年冒犯了趙國的那一百零一個人統統都按上“通秦”的罪名來殺掉。
但仔細一想,田文突然又覺得…
妙啊。
如果以冒犯了趙國的名義殺掉這些人,那么薛國的大臣們不免就會覺得田文這位國君對趙國卑躬屈膝,心中定然會產生不滿。
但若是以通秦的名義殺掉的話,這些家伙就是薛國的叛徒,殺叛徒是天經地義的事情,沒有任何人能夠對田文這種清理叛徒的行為指手畫腳,甚至人們還會稱贊田文是一位明君呢。
當然,動蕩是肯定會動蕩的,不可能說一次殺掉十分之一的官員沒有動蕩,但這種通敵的說法無疑能夠讓動蕩保持在一個最低的水平,在必須要殺掉這些家伙的前提下,這已經是田文止損的最佳辦法了。
一想到這里,田文終于長出了一口氣,又一次的露出了笑容:“蘇大夫果然智慧過人,本侯佩服、佩服!”
蘇代朝著田文拱了拱手,笑道:“薛公過譽了,蘇代也是奉命行事罷了。”
田文哈哈一笑,整個人完全放下了一樁心事,朝著蘇代道:“好了,既然事情也都解決了,那么不如請蘇大夫跟本侯一起回席,再多飲幾杯?”
蘇代笑道:“正有此意。”
兩人相視一眼,心照不宣的笑了起來。
田文所笑的當然是自己的危機看上去似乎已經要解決了,無論這危機是來自于魏國還是趙國。
至于蘇代的笑容,那就要耐人尋味得多了。
這一夜,賓主盡歡而散。
在回館驛的馬車上,蘇代和蘇秦兄弟同車而臥。
蘇秦噴出一口酒氣,道:“都說薛公極其注重享受,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啊,那齊地女子雖然姿色不如我大趙女子,但是那風情和妙處卻是…嘖嘖。”
蘇代轉頭看了一眼蘇秦,笑道:“伯兄倒是享受了,愚弟卻只能去和那薛公勾心斗角。”
蘇秦哈哈大笑,道:“所謂在其位謀其政,你乃是調查團的團長,這些事情原本也就該是你去做的。對了,事情完成得如何了?”
畢竟是自家的親兄弟,所以蘇代也不隱瞞,直接一五一十的將自己方才和田文之間的交談直接道來。
說完之后,蘇代等了一會還是沒有回答,隨后又好像聽到了隱隱約約的呼嚕聲,忍不住疑惑的問道:“伯兄,伯兄?”
在連續的幾聲呼喚之后,呼嚕聲戛然而止,蘇秦的身體猛的顫動了一下,然后明顯帶著睡意的聲音隨之響起:“嗯,知道了…不錯,不錯。”
蘇代啞然,過了片刻之后,忍不住搖頭笑了起來。
說起來也是要到春天了,這整個計劃,也該到最后實施的時刻了。
田文啊田文,你真的以為欠我大趙的那么多條人命,是區區一百零一個人的死就能夠交代一切的嗎?
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