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冀縣到咸陽,廉頗其實在路上花費了不少的時間,這也是他刻意為之。
在廉頗看來,自己這邊雖然是已經打贏了蒙驁,但畢竟還是一支偏師,而且還是騎兵偏師,中一次埋伏怕是就要完蛋了。
雖然從俘虜的口供啊,地方官員的口供等等來看都說明秦國在關中似乎并沒有什么埋伏,但廉頗還是決定小心為上。
對此,廉頗在表示驚奇的趙奢面前振振有詞:“大王都已經說過了,兵者就是要張弛有度,緩急得當,既然之前在冀縣之中已經選擇了急,那么現在就是本將軍應該緩緩而行的時候了!”
反正關中這邊經過了秦國數百年的經營而且又極少經歷戰亂,人口和村鎮城邑相對而言是比較稠密的,作為就食于敵戰略的忠實執行者,廉頗即便遠離自家本土幾百里也根本不擔心補給問題,就慢慢往前推唄。
在廉頗想來,等自己推到差不多靠近咸陽的時候,秦國人如果有伏兵那肯定是早就沉不住氣出擊了,要是那時候還沒有出現伏兵,就說明秦國可能是真的沒有兵力來對抗自己。
那樣的話就裝模作樣的把咸陽圍上兩天,威嚇一下秦國人然后轉向北邊,回到義渠那邊再收割一波,接著看情況北返趙國上郡境內或者選擇其他方向。
然而廉頗慢慢悠悠的來到咸陽之后,眼前的景象完全讓他呆住了。
這種大逃亡一樣的情況是個什么鬼?
楞了好一會之后,廉頗才對著身邊的趙奢說道:“老趙啊,你說說這是個什么情況,總不可能秦王在聽說了咱們殺到之后就嚇跑了吧?”
趙奢同樣也是無比疑惑的注視著面前的這一幕,好一會才道:“可能這些都是關中咱們弄出來的秦國流民?”
廉頗搖頭道:“不對吧,如果是流民的話他們應該往城里跑,但是你看現在這些人都是從城里往外跑的!”
兩人大眼瞪小眼的對視了一陣,廉頗終于忍不住一拍大腿,道:“管他呢,先派一支部隊去試探一下,抓幾個俘虜一問不就什么都明白了?”
下一刻,一支三千人的騎兵在趙奢的率領下猶如利箭一般的朝著遠處馬路上眾多急急忙忙逃難的民眾沖去。
在遠處的時候許多秦國民眾因為心急跑路還沒有注意到,可是等到三千趙國騎兵沖到了面前之時秦國的民眾們也終于是醒悟了過來。
“趙國騎兵來了!”
一時間,雖然擁擠不堪但還算井然有序的馬路瞬間就變得大亂起來,有些人四散而逃,有些人想要退入城中,有些人則恨不得加快速度繼續南逃,都說一千個人里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但是眼下這馬路之上的秦國民眾可是數以萬計!
大規模的沖撞和踩踏頓時發生,車輛在狂奔,馬匹嘶鳴不止,人群之中的驚叫、哭叫和慘叫更是響徹云霄。
這一幕也直接打消了趙奢心中的最后一絲疑慮,一路過來趙奢見過太多太多的秦國流民,真的還是假的他只需要一眼就看的出來。
這是真的逃難真的混亂,不是裝出來的。
眼看距離將近,趙奢直接從背后的箭囊之中抽出了兩支響箭,隨后猛然回身,朝著騎兵大隊的右方射出。
兩支響箭帶著尖銳的呼嘯聲刺破蒼穹,趙國的騎兵們紛紛收起了長弓,將手中的馬刀長槍拿了出來,瞬間分散開來形成了一個大大的包圍圈,直接切斷了秦國的逃難大軍,將其中的數千名秦國民眾包圍了起來。
“不要亂動!誰再亂動本將軍就要殺人了!”趙奢用力的呼喝著,心中多少感到幾分荒謬,我明明是趙國將軍,怎么就跑來給秦國人維持秩序了?大王這個軍令還真是…
當然這也就是小小的吐槽而已,通常來說經歷過多次戰爭的人要么成為冰冷無情的殺戮機器,要么就會成為真正理解和平是多么寶貴的人,而趙奢無疑是后者。
一個明白和平寶貴的人是根本不可能肆意擅殺平民的,無論有沒有自家大王的軍令都是如此。
在慌亂之中雖然并不是所有人都聽懂了趙奢的話,但是三千名高頭大馬的騎兵和手中明晃晃的刀劍擺在那里,加上趙奢下令直接斬殺了幾十個企圖沖擊趙軍陣型的秦人之后,一切都還是很快就被控制住了。
趙奢將染血的長劍入鞘,沉聲道:“誰會說雅語的,站出來,本將軍饒他不死。”
其實趙奢并不打算殺人,但他也很清楚面前的秦國人不會相信,所以這樣的說話方式反而更加容易取得信任。
果然,在片刻之后,十幾名看上去就像是士人的家伙陸陸續續的站了出來。
趙奢指著其中一名看上去最為年長,手里牽著孫女的老者問道:“你可是咸陽人士?”
老者慌忙點頭,用帶著濃重秦國口音的雅語說道:“回將軍,某正是咸陽人士。”
趙奢問道:“既然你是咸陽人士,那么為何今日要棄城而走?”
老者楞了一下,用一臉“你不是在逗我吧”的表情看著趙奢,直到從趙奢的臉上看到了不耐煩的表情之后才回過神來,慌忙答道:“將軍,是這樣的,具體的情況某其實也不是很清楚,但城里都說你們趙國的大王已經攻破了函谷關,馬上就要打到咸陽了。而且大家都說看到我們大王和太后等等貴人都已經離開咸陽準備逃到南邊的漢中去,所以我們看到大家都逃了,就一起跟著逃了。”
趙奢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這短短的一番話,對于趙奢的沖擊力真真是非同小可。
大王居然攻破了函谷關?而且馬上就要打到咸陽城下了?
當趙奢將這個消息帶回去告訴廉頗的時候,廉頗的嘴巴同樣也張得像個鴨蛋一樣:“你說大王攻破了函谷關?由白起率領二十萬秦國大軍鎮守的函谷關?”
趙奢十分用力的點頭。
廉頗倒吸了一口涼氣,突然一把抓住了趙奢的肩膀:“老趙,你是不是聽錯了,還是說這些秦國人其實是在騙我們?”
趙奢想了想,道:“不可能。我可是接連問了好幾個人,所有人的說辭都是一樣的,應該不會是騙人的。”
這兩位主將此刻還不知道自己派出去的信使已經在聽說了函谷關被攻破的消息之后提前聯絡到了趙何的主力部隊,并且正帶著命令晝夜兼程的朝著自己這邊趕來的事情。
兩人面面相覷了好一會,兩萬多趙國騎兵部隊就靜靜的在那里,等著這兩名主將發呆。
終于,廉頗開口道:“天馬上就要黑了,這樣吧,我們派出一些斥候再去打探一下。”
趙奢想了想,問道:“如果真的是證明了秦王逃亡呢?”
廉頗嘿嘿一笑,眼中一抹寒光閃過:“老趙啊,你說要是咱們兩個把秦王活捉了,有沒有希望博一個封君?”
兩人對視一眼,突然都覺得十分口干舌燥。
那可是封君啊!
下一刻,兩人異口同聲道:“那還等什么?快派人啊!”
夜色之中,趙軍騎兵開始大舉四出。
此刻,在距離咸陽大約三十里地之外的一處平原上,一座剛剛扎起的營帳之中,秦王和眾多大臣們相對而坐。
這處營帳雖然足夠容納上百人,但是對于在場這些習慣了在恢弘大氣富麗堂皇的大殿之中開會的人來說,他們都覺得很擠,非常擠,簡直擠到自己都無法呼吸了。
魏冉就坐在秦王的下首,他不動聲色的看著在場的一張又一張熟悉的面孔,突然覺得有些好笑。
這個周震,昨天晚上在大殿之中不是號稱要和咸陽共存亡嗎?怎么共存亡到這個地方來了?
對了,如果本侯沒有記錯的話,周震帶著上千名族人加入到逃難隊伍里的時候好像還帶著幾十輛馬車的財物和家眷?從那飛快的速度和井然有序的秩序來看,怕不是昨晚從宮中回到家里之后就開始打包財物做好跑路準備了吧?
哦,還有這個贏圊,昨天要和咸陽共存亡的也有你一個吧,怎么你也在這里了呢?
魏冉不動聲色的一路看過去,果然在大帳之中發現了昨天不少口口聲聲和咸陽共存亡的家伙。
倒是還有一些沒到,只不過現在也不好說到底是真的和咸陽共存亡了,還只是沒有跟上大部隊的腳步而已。
但很快,這種好笑的感覺就從魏冉的心中消失了。
大家都是逃難的喪家之犬,這個時候來一個五十步笑一百步也還真的是挺沒意思的。
其他的秦國大臣們大抵也是魏冉這般想法,所以一個個都是垂頭喪氣的坐在那里,并沒有說話。
雖然大家多多少少都帶了一些財物,但是大部分諸如土地田宅還有產業之類的東西都是無法帶走的,可想而知在趙國占領了這些地方之后會發生什么事情,這要是能高興得起來就奇怪了。
還是秦王率先開口了。
說起來,在場眾人之中的“財產”丟的最多的無疑就是秦王了,畢竟其他人丟的只是田宅產業,秦王丟的可是整個關中,是義渠、是河東、是隴西,是整整半個秦國!
但這樣的逆境似乎并沒有讓秦王沉淪下去,有些人就是總能夠在逆境之中不屈不撓,去爭取每一絲可能反敗為勝的機會,秦王無疑就是這樣的一種人。
直到真正倒下的那一刻,否則他永遠都不會被困難所打倒。
秦王緩緩開口問道:“白起,寡人問你,還要多久才能夠真正安全?”
雖然蒙驁才是自己的心腹,但是在綜合考慮之后秦王還是決定讓白起來統帥如今秦國僅剩的七萬兵馬,蒙驁則率領八千戰斗力最為驍勇的兵馬作為秦王的親衛隊。
逃出咸陽并不代表安全,這是秦王從一開始就知道的事情。
因為廉頗就在附近,而趙何所率領的趙國主力部隊其實也并不算遠。
白起顯然對此早有準備,站了起來侃侃而談:“大王,只要依照日前的這個速度,大約在明日黃昏時分就可以進入子午道之中了,到那個時候只要不是趙王率領大軍親至,即便是廉頗所部趕到也是無憂了。”
從關中前往巴蜀首先要抵達兩者之間的漢中盆地,而從關中到漢中一共有三條路,分別是最西邊靠近雍都的故道、稍微東邊的褒斜道,接著是最東邊的子午道。
在這三者之中,子午道其實是最偏僻難行的一條,但卻又是距離咸陽最近的一條。
考慮到廉頗所部是從故道和褒斜道所在的西方而來,在逃亡路線上秦國君臣并沒有其他選擇。
但好消息在于一旦能夠全軍進入到子午道之中,那么秦軍只需要少量兵馬斷后就可以擋住趙軍大量的追兵,尤其是眼下距離咸陽最近的趙國廉頗所部大隊騎兵更是無法在這樣的地形之中對秦軍造成任何威脅了。
在聽到了只有一天就能夠安全之后,大帳之中許多人頓時就長出了一口氣。
錢財還沒什么,只要有命在就能夠東山再起,聽白起現在這個意思,顯然大家的命應該是很容易就保住了。
秦王的語氣同樣也變得和緩了不少:“既然如此,那么大家就各自散去,今夜好好休息,明日還要繼續趕路呢!”
眾多大臣們聞言紛紛站了起來,朝著秦王行禮之后散去。
這些大臣們平日里都是養尊處優,經過了這半天時間急急忙忙的逃命以及一路的擔驚受怕之后早就已經是心力交瘁,恨不得沾到枕頭就要睡去了。
除此之外,由于秦王的這個決定過于匆忙,因此除了少部分昨夜參與過會議的重臣之外,絕大部分人對于秦國突然拋棄咸陽這件事情其實根本就沒有足夠的心理準備,他們也需要這個晚上來消化這件事情,以決定自己和整個家族接下來的對策。
在更加北邊的地方,還有許許多多的秦國難民跟隨著秦國大軍一路而來,比起有大軍護衛的秦王和眾大臣來說,混亂、搶掠和殺戮是這支難民部隊之中的主題曲,無數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悲劇就在秦王的身后、甚至是秦王大營的營外發生。
然而這個時候,大營之中的秦王已經顧不得自己的這些子民了。
但松了一口氣的秦國君臣并不知道的是,危險其實并未遠去。
在天色完全黑下來一個時辰之后,一直焦急等待著情報的廉頗終于通過大量的俘虜口供確認了一個事實,那就是秦國確實放棄了咸陽,包括秦王、秦太后以及魏冉在內的絕大部分高層和軍隊都已經在大半天前離開了咸陽,朝著子午道入口而去。
在確定這個消息之后,大呼失策的廉頗氣得捶胸頓足,后悔自己過于求穩,白白浪費差不多兩個時辰的追擊時間。
此刻擺在廉頗面前的有兩個抉擇。
第一個是直接占領無人防守、城池之中亂成一片的咸陽城。
第二個則是繼續南下追擊秦王,爭取將秦王等一干秦國核心高層給抓住或者殺死。
前者是就在眼前、只要想拿就能穩穩拿到的功勞,后者的功勞雖然更加豐厚,但也有雞飛蛋打一無所獲的風險。
廉頗幾乎沒有多想就做出了決定。
“追!趙奢,你帶著大部隊休息一晚,明天再追上來。本將軍跟龍驤軍先追上去,一定要攆上他們,拖住他們!”
片刻之后,廉頗率領著四千龍驤軍在夜色之中高舉火把,如同一條浩浩蕩蕩的紅色長龍,馬不停蹄的朝著南方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