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頗急,白起急,同樣還有另外一個人很著急,這個人就是趙奢。
“快,讓前鋒部隊不要停留,繼續前進,用最快的速度趕到榆關!”
樂乘伸出手指,挖了挖自己的耳朵,看著面前不遠處的趙奢,心道還以為你真沒有著急的時候呢。
在趙奢的命令下,長長的趙國騎兵部隊猶如一條長龍,在大大小小的丘陵之中前進。
終于,一名趙軍騎兵斥候策馬而至,將一個讓人振奮的消息傳了回來。
“將軍,前方大約十里之外就是榆關,有大量秦軍正在和大趙騎兵對峙!”
趙奢精神一振,急忙問道:“攻下榆關了嗎?”
“應當是攻克了!”
趙奢大喜過望,一拍大腿,笑道:“我就知道廉頗將軍一定能夠做到的!”
樂乘聽到這句話之后,忍不住又看了趙奢一眼。
在之前兩天的趕路里,是誰一直絮絮叨叨的擔心廉頗拿不下榆關來著?
腹誹歸腹誹,樂乘的臉上同樣也露出了笑容。
無論是廉頗還是趙奢,只要能夠拿下榆關,就代表著趙軍在戰場上奪取了主動權。
雖然被搶了頭功的感覺有些不爽,但樂乘還不至于為了這種事情而心生怨恨。
勝利才是最重要的。
就在這個時候,趙奢忽然拉住了馬韁,道:“馬上傳令下去,全軍停止前進!”
一旁的樂乘完全沒有準備,整個人騎著馬沖出去好幾步之后才愕然回頭:“停止前進?我們不去和廉頗將軍會合了嗎?”
趙奢神情凝重,對著樂乘道:“樂乘將軍,你跟我來。”
兩人策馬,沿著并不算太陡峭的斜坡沖上了旁邊的一座丘陵的頂部。
趙奢伸手一指前方:“樂乘將軍,你看那里。”
樂乘極目望去,雖然有著重重丘陵阻攔,但還是能夠看到遠處飄揚的秦軍旗幟。
樂乘有些疑惑,正準備開口詢問,趙奢已經做出了解釋:“你看那里,榆關的前方就是一片平原,如果我們要出去的話就必須要進入這片平原之中。但我們是跟著秦軍而來的,所以我們如果要出去到平原里面的話,我們的出口就是秦軍剛剛出去的那個出口。”
樂乘眨了眨眼睛,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將軍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們就這樣出去,很有可能會遭到秦軍的反擊?”
趙奢輕輕點頭:“不是很有可能,是必然會遭到秦軍的反擊。否則的話,白起為何要將他的軍陣安排得距離那個出口如此接近呢?”
樂乘啞然。
一路行來,樂乘對于這條道路心中有數,大部分地方只能讓兩到三名騎士并肩而行,如果出口也是這么狹窄的話,那么趙軍根本不可能利用騎兵的優勢一下子沖出去,反而會被秦國人用弓弩等遠程武器堵住,接著就是被一陣亂殺。
“那怎么辦?”樂乘一下子也沒有了主意。
趙奢瞇起了眼睛,沉聲道:“等!讓人密切注意那邊的情況,如果廉頗將軍和秦軍開戰的話,我們也要第一時間出擊,為他那邊分擔壓力。還有,這里不可能只有這么一條路,讓斥候去尋找其他的小路。只要能夠想辦法抵達榆關,我們這一次就輸不了!”
樂乘用力點頭,正想要說什么,突然趙奢的目光投來,用力的拍了一下樂乘的肩膀。
“樂乘將軍,還有一個任務,非你莫屬!”
另外一邊,白起的臉色是真的不好看。
有那么一瞬間,白起覺得這老天簡直是在和自己作對。
在白起的預想之中,三千步兵留在啟封城應該是足夠的。即便是最終被攻克,應該也能夠爭取到至少四五天的時間,那就足夠將趙奢這一支部隊排除在這一次的戰爭之外了。
但正如廉頗低估了白起的速度一樣,白起同樣也低估了趙奢的速度。
白起跟上了廉頗,但趙奢同樣也跟上了白起!
這下子,白起好不容易扭轉的局勢又再一次的變得不利起來。
白起僅僅猶豫了很短的時間,就做出了決定。
“立刻調集三千兵馬前往谷口,一定要堵住后方趙軍騎兵出來的線路。其余附近的部隊一律注意谷口方向!”
白起一聲令下,眾多秦軍部隊立刻就調動了起來。
這種調動立刻就吸引了廉頗的注意力。
“這是怎么回事?”廉頗眉頭皺起,胯下的戰馬速度下意識的放緩。
如今趙軍的正在秦軍的正面,秦軍卻往后抽調軍隊?
難道說…
廉頗好像明白了什么,嘴角露出一絲笑容。
“本將軍就知道,趙奢這個家伙,肯定沒有這么容易被打敗的。”
一陣陣的蹄聲響起,遠處煙塵飛揚,這是之前廉頗所派出去的兩只側翼的騎兵正在快速的逼近,并且已經進入了射程之中。
兩翼的秦軍顯然已經打定主意要堅守,完全不為所動,只有一排排盾牌高舉,甚至都看不到盾牌背后的那張臉,像極了女人拒絕男人追求的樣子。
兩波密集的箭矢射下來,給秦軍零零碎碎的造成一些殺傷,趙軍的騎兵們快速的從秦軍側翼兩邊的面前沖過,空氣中留下一陣陣肆意的嘲笑和污言穢語之聲。
不少秦軍士兵被氣得臉色通紅,然而在秦國將軍們的嚴厲喝斥下,沒有任何人敢擅自出擊。
廉頗輕輕的哼了一聲,瞇起眼睛盯著面前秦軍的車陣。
白起擺出的這個車陣,還真是相當麻煩啊。
按照之前廉頗的打算,就是直接硬沖,用龍驤軍的沖擊力直接撞開、沖出一條血路,然后殺進車陣之后的秦軍步兵陣地。
但這樣做的結果肯定是龍驤軍損失慘重,至于戰爭的結局如何,則難以言說。
如果趙奢來了的話,是不是就可以有了其他的辦法呢?
龍驤軍是廉頗一手訓練和建立起來的精銳,廉頗是打心里不愿意這么無意義的消耗在這里。
但馬上,廉頗就回過神來。
只是白起的一個動作罷了,誰知道趙奢是不是真的來了?
如果這僅僅是白起的疑兵之策呢?
一想到這里,廉頗不再懷疑,當即沉聲道:“二三子聽令…”
“將軍,廉頗將軍!”一聲呼喚遠遠的傳來,這聲音廉頗聽起來極為眼熟,抬頭一看,正好看到在不遠處的一處丘陵之中,一匹駿馬正沿著滿是碎石細沙的坡面直沖而下,朝著廉頗所在的地方而來。
廉頗的神情微微一動,仔細的辨認著對方,隨后終于認了出來:“這是…樂乘?”
樂乘很快的來到了廉頗的面前,似乎是因為趕路過急,他的臉上帶著極為明顯的紅暈,說話的時候也是上氣不接下氣:“廉頗將軍,趙奢將軍讓我告訴你,請你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在遠處的秦軍陣地之中,白起似乎察覺到了什么,眼神牢牢的鎖定在樂乘身上,眉頭緊緊皺起。
下一刻,白起突然下達了命令。
“全軍出擊。”
鼓聲響。
廉頗驚訝的抬起頭來,發現面前的秦軍戰車陣以一個極為迅速的速度展開,布成一個寬闊的正面,開始朝著自己所在的方向迎面而來。
廉頗長出了一口氣,整個人突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拍了拍樂乘的肩膀:“你馬上去告訴趙奢,他的主意很不錯,只不過…本將軍現在恐怕是用不到了。”
話音落下,廉頗不再去管樂乘,直接抽出了手中的馬刀:“二三子,隨本將軍一起上,撕碎趙國人!”
廉頗伸手在額頭上一撥,鋼制的面罩落了下來,罩住了他的整張臉龐,只露出了兩只精光閃閃的眼睛。
然后,他開始加速。
三千龍驤軍跟隨在廉頗的身后,朝著秦軍發動了突擊。
這一刻,廉頗完全拋去了心中的所有雜念。
他不再去想白起究竟是為什么要在這個時候突然發動進攻,也不再去想秦軍可能會用什么樣的方式來對抗和迎戰龍驤軍。
馬刀高舉,斗志如火。
你要戰,我便戰!
密集無比的馬蹄聲中,龍驤軍和秦軍戰車兵之間的距離迅速拉近。
七百步,五百步,三百步…
白起冷靜的盯著這一幕,再次開口:“急鼓!連五聲,將旗出!”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急促無比的鼓聲瘋狂敲響,密集得猶如瓢潑暴雨一般重重的砸在每一個人的耳膜之中。
下一刻,白起的身體微微的顫動了一下,隨后緩緩向前。
在白起的身后,那面巨大無比的黑色“秦”字旗,同樣開始向前。
“殺,殺,殺!”
震天的怒吼聲中,秦軍士卒猶如潮水般蜂擁而出,隨將旗而上。
天地間,好一片茫茫黑色遮人眼!
廉頗放聲大笑,腦海之中想起了趙何在出發之前的叮囑。
“廉頗,此次你為主將,不可親身涉險。若事有不逮,寡人準你以保命為上,可自行撤退!”
這怎么行!
我廉頗身為主將,若不身先士卒,如何激發三軍士氣,為大王拿下勝利!
呼呼的風聲從盔甲的縫隙之中灌入廉頗的耳膜中,無數雜亂的聲音充斥在天地之間,廉頗不管不顧,只朝著面前正迎面而來的秦軍戰車,揮起了自己手中的大刀。
刀光現!
一桿大戟迎面而來,廉頗不閃不避,一刀準確無比的劈中對方的戟桿,直接將大戟砍成兩段,隨后刀鋒順勢前進,重重的落在了面前這名秦軍車右肩甲和胸甲的縫隙之中。
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叫聲響起,廉頗手中的大刀輕松無比的切開了對方的肩胛骨,帶起一只手臂在空中飛舞,血管之中無數鮮血噴射。
在廉頗的身后,無數趙軍龍驤軍重騎兵和秦軍戰車,以一個狂暴無比的姿態,迎面撞擊在了一起!
“死,都給本將軍死!”
廉頗高聲呼喊,幾滴鮮血從面甲的縫隙之中濺進來,讓他呼吸之時都帶著濃重無比的血腥味。
這是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對沖,刀劍和戈戟相撞,馬匹和馬匹相撞,馬匹和戰車相撞,無數煙塵四起,車輪子在地面上蹦蹦跳跳,細長的車軸咔嚓一聲斷裂,又絆倒不少馬腿。
即便是全副鋼甲,防護力堪稱是當世頂尖的龍驤軍,在秦軍戰車兵們如此慘烈,幾乎是以命換命的情況下,也不可避免的出現了大量的傷亡。
廉頗一路揮舞著兵器,在又一次的砍翻一名秦軍車右之后再度舉刀,突然眼前一空,這才恍然驚覺——自己居然已經鑿穿了秦軍的戰車陣。
滾滾的汗水從額頭落下,好些落入眼珠之中,讓廉頗眼前的一切都顯得有些模糊。
無數嗡嗡聲環繞著他,喧囂的戰場在這一刻似乎已經遠遠的離他而去。
廉頗微微抬頭,一面黑色大旗出現在了視線之中。
在黑色大旗的面前,無數黑壓壓的秦軍士兵正 廉頗瞇起眼睛,幾乎是馬上就認了出來這面旗幟的身份。
“白起…嘿嘿!”
廉頗握緊了手中馬刀,轉頭掃了一眼身后。
煙塵之中,一名又一名的龍驤軍騎士躍馬而出,來到廉頗的面前。
殺聲響徹戰場,廉頗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所統帥的這支騎兵如今究竟如何了,也不知道兩翼的那些騷擾部隊進展是否順利,更不知道身后的中軍騎兵是否能夠及時跟上。
廉頗只是平靜的再次舉起手中的刀,對著左右的龍驤軍騎士們說了一句。
“走,殺白起!”
蹄聲再起。
白起臉色平靜,看著廉頗率領著身后的數百龍驤軍騎士,前赴后繼的朝著自己殺來。
“他沒有速度,不可能沖到本將軍這里。傳令下去,諸軍合圍,殺之!”
白起說到這里,眼神之中第一次閃過了一道再明顯也不過的殺機。
廉頗策馬沖入秦軍的陣地之中,猶如一艘巨輪入海,一路劈開重重波濤,濺起無數血雨腥風。
不得不說,在這樣的關頭,秦軍的士兵們所爆發出來的力量同樣是極其驚人的。即便是面對著舉世聞名的趙國重騎兵龍驤軍,裝備和防護完全不在同一個檔次的秦軍步卒們瘋狂的涌上來,以血肉之軀阻擋著廉頗前進的路線。
也不知道殺了多久,廉頗能夠清楚的感覺到自己身邊的龍驤軍騎兵們數量不停的減少,也能夠感覺到自己前進的速度越來越慢,越來越多的秦軍士兵們聚攏在廉頗的身邊,無數明晃晃的兵器折射著光芒。
廉頗再次抬頭,發現就在自己大約二三十步之外,那面秦軍的黑色大旗就穩穩的插在一輛戰車之上,而在那面大旗之下,秦國主將白起穩穩的站在那里,臉色冷峻無比,宛如率領群狼狩獵的狼王。
廉頗長出一口氣,心中微微有些頹然。
看來是殺不到那面大旗之下了。
不過…
廉頗哈哈一笑,手中的馬刀用力一揮,周圍三名秦軍步兵頭顱和手臂沖天而起。
趁著這個空隙,廉頗伸手在馬鞍旁的武器鉤上一伸,摸出了一支短矛。
下一刻,廉頗將短矛拿在手中,吐氣開聲,用力一擲:“白起,受死!”
短矛騰空而起,朝著不遠處的白起直射而去。
這一擲用盡了廉頗所有的力氣,他的面前突然一陣模糊,整個人無力的自馬背上落下,重重的砸落在地。
砰的一聲,廉頗感覺到自己無比的暈眩,視線之中的一切都變成了詭異的扭曲形狀,遙遠的地方似乎傳出了一陣震天的呼聲,還有無數的喊殺聲,似乎有人在搬動著自己的身體但是又很快將自己再度重重仍在地上。
又是砰的一聲,廉頗這一次終于是干凈利落的暈了過去,徹底的失去了一切的意識。
直到一陣清水澆到他的頭上。
“醒醒,醒醒!”
廉頗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星光燦爛的夜空,然后是一張極為熟悉的臉龐。
趙奢蹲在廉頗的身邊,手中拿著一個還在滴水的木瓢,臉上滿是戲謔的神情。
“這一次,你欠我一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