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廉頗的記憶之中,能夠用黑色旗幟的國家只有一個,那就是——秦國!
秦軍確實已至。
榆關的關墻之上,伴隨著這面旗幟,數百名秦軍的弓弩手齊刷刷的冒了出來。
為首是一名年近四十歲的秦國將軍,這將軍的名字叫做贏趞,出自秦國公族旁支,曾經在上郡出任過郡守,后來被秦王調回咸陽,這一次以將軍的身份跟隨魏冉出征。
前幾天的時候,當贏趞突然收到自己要率三千部下調防榆關之時,這位將軍的心中是滿懷怨氣的。
榆關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在戰場幾十上百里之外的大后方,一個除了后勤車隊之外根本就不可能再有人去的地方,現在魏冉居然把贏趞調到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擺明了就是要把贏趞冷藏,不給贏趞一絲一毫的戰功。
雖然魏冉口口聲聲說什么趙軍有可能會偷襲榆關,讓贏趞帶著部下好好堅守,可是贏趞會把魏冉的話當回事嗎?誰不知道魏冉這個混蛋和大王不對付,嬴稷作為秦國公族的一員,在和魏冉尿不到一壺里的情況下若是還信了魏冉這個鬼話,那贏趞就覺得自己真是個傻子了。
但贏趞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鬼話成真了。
趙國人還真就出現在了榆關之前!
贏趞注視著正在疾馳而來的數千趙國騎兵,眼中閃爍著極為明顯光芒。
雖然不知道這支趙軍怎么來的,但贏趞心里清楚,只要自己能夠擋住這支趙軍,那么一場大功絕對是少不了的!
一想到這里,贏趞整個人就好像打了雞血一樣,聲嘶力竭的叫喊了起來:“射,都給本將軍使勁射,不要理會前面那些鐵疙瘩,專心射后面的那些輕騎!”
城墻之上,上千名秦韓弓弩手站在一起,弩矢箭雨不斷落下。
廉頗看著這一幕,心中先是微微吃驚,但馬上又嘿嘿的笑了起來:“不錯,很不錯,原本還擔心這里的韓國人不夠殺呢,沒想到居然又多了不少秦國人來送頭!”
廉頗策馬不停,直直的朝著榆關的關門沖去。
在有了秦軍的加入之后,關墻之上的弓弩手數量直接翻倍,密集的箭矢射在廉頗的身上和腦袋上,叮叮當當的,讓廉頗腦瓜子嗡嗡的,很不舒服。
終于,關門在望。
雖然只是一座比較普通的關隘,但是榆關的關門看起來依舊頗為厚重,不知道由什么質地的木材制成,黑黝黝的看上去極為厚重。
廉頗的心中十分肯定,如果自己就這么策馬裝上去的話,肯定是自己死,門沒事。
好在廉頗并沒有這么打算。
他稍微的低下身來,在馬鞍旁邊的鞍袋之中掏出了一個布包。
這個布包大約有廉頗的半個腦袋這么大,拿在手里面也是有一些沉,整個布包顯然經過了處理,被扎得緊緊的。
廉頗拉住了馬匹,嘿的一聲吐氣開聲,用力一扔,將手中的小布包直接扔了出去。
在廉頗的身后,數百名身著鋼甲的龍驤軍騎兵有樣學樣,都從馬鞍袋之中拿出了和廉頗一般無二的布包,投擲而出。
幾百個小布包扔出,迅速的堆了起來,有好幾個布包在投擲的過程中松動裂開,不少黑色的粉末從中灑出。
這個動作立刻就吸引了城墻之上贏趞的注意力:“趙國人想要做什么?”
一種不好的預感突然產生。
贏趞努力的回想著,突然想起了好幾年前,在上郡之中爆發的一場戰爭。
那一次,贏趞作為上郡長史,親眼見證了趙軍是如何利用一種十分古怪的“武器”攻破了固陽城,然后席卷整個上郡的。
當天那種毀天滅地一般的情形,贏趞至今難忘。
“難道說…”贏趞的身體突然有些顫抖,猛然抬頭,看向不遠處的趙軍。
果然,在投擲完畢之后,那名趙國將軍大搖大擺的后撤了幾十步,然后從身后的箭囊之中取出了一只箭矢,用火刀火石點燃。
贏趞的心瞬間就被揪緊了。
這一幕…實在是太熟悉了!!!
下一刻,贏趞的口中發出了一聲無比的驚惶吼聲。
“快逃啊!!!”
話音剛落,贏趞就瘋一般的推開了身邊的護衛,朝著關墻之下狂奔而去。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贏趞周圍的秦軍士兵都愣住了。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廉頗已經將手中的火箭彎弓上弦,用力拉成一輪圓月。
“走你!”
嗡的一聲響,這支火箭騰空而起,劃出一條拋物線,準確無誤的落入了門洞之中。
“轟!”
火光帶著煙霧騰空而起,瞬間壓下了其他所有的聲音。
強大的沖擊波讓大地都為之狠狠的顫動了一下。
剛剛奔下關墻的贏趞只感覺背后一陣巨大的沖擊波狠狠的拍到自己身上,整個人身不由己的騰空而起,以一個完美的狗吃屎形態落地,瞬間被震暈過去。
廉頗胯下用力夾緊馬腹,右手不停的安撫著戰馬,注視著面前的情形。
煙塵很快散去,一個光禿禿的、只剩下半邊的城門洞露了出來,無數石塊泥土四散,一片狼藉。
廉頗長出了一口氣,放聲大笑。
“二三子,前進!”
蹄聲再起。
白起很焦急。
因為就在剛才,前方的斥候傳回了一份情報。
“榆關面前發現趙軍大隊騎兵,正在攻擊榆關,粗略估計人數過萬!”
聽到了這個消息之后,白起更加確定了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
趙王,這一次真的和白起想到一起去了。
同樣是包抄后路,只不過白起選擇的是利用秦國強大的步兵進行包抄,從而速戰速決,趙王的思路則是利用騎兵大范圍的包抄,斷掉秦軍的后路和糧道,迫使秦軍不攻自潰。
即便是素來自負的白起也不得不承認,那位年輕的趙王,的確是在這一戰中采用了自己都沒有想到的方法。
大范圍的騎兵機動迂回,這絕對是趙國獨一無二的戰術!
白起覺得一扇新的大門正在自己的面前打開。
原來,騎兵還能這么用!
但,現在可不是想這些的時候,白起的嘴唇緊緊的抿著,心中的擔憂越發的濃重。
既然早就已經判斷出趙軍要攻擊榆關,那么出于保險起見,向榆關增兵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讓贏趞去守衛,就是白起向魏冉提出的建議。
魏冉其實還有些不情愿,在這位穰侯看來,五千秦韓士兵鎮守榆關這么一座小小的關隘,這簡直是浪費兵力。
可是現在白起卻隱約有一種感覺,那就是五千守軍在面對趙軍這支長途奔襲而來的騎兵之時,可能還不夠!
趙國人如此處心積慮而來,如果說沒有一些殺招,誰信啊。
就在這個時候,一聲遙遠的轟鳴聲傳了過來。
白起猛然抬頭,死死的盯著西南方向,也就是聲音的來源之處。
白起突然想起了什么,臉色徹底的變了:“這樣的聲音,難道是…震天雷!?”
對于震天雷這種武器,秦國并不陌生。因為震天雷在這個世界上第一次于實戰之中運用,就是用在了趙國和秦國的第一次上郡之戰中。
這些年來,秦國的探子一直處心積慮的想要獲得震天雷的配方和成品,然而趙國對于震天雷的控制同樣是極其嚴厲的,至今秦國人依舊沒有搞清楚趙國是如何生產出這種威力極其巨大的武器,僅僅知道這種武器需要明火引爆。
“如果真的是震天雷…”白起的心慢慢的沉了下去。
榆關,恐怕是守不住了!
終于,伴隨著車輪滾滾,白起帶領著數百輛秦軍戰車從丘陵之中沖了出來,到了一片寬闊的谷底平原之中。
草地上是無數橫七豎八的馬蹄,將視線朝著遠方延伸,數里之外一支龐大的騎兵陣進入了白起的視線。
將目光越過騎兵陣,就可以看到一座不大的關隘。
這就是榆關。
白起只看了一眼榆關,心就徹底的沉到了谷底。
在榆關的關墻之上,一面鮮艷無比的紅旗正高高飄揚。
榆關,終究還是失守了。
白起定了定神,沉聲道:“傳令下去,不用前進了,后退到谷口,守住!”
在白起的命令之下,數百輛秦軍戰車緩緩后撤,回到了剛剛沖出來的平原谷口,擺出了一副據險而守的態勢。
榆關之上,廉頗注視著這一幕,嘴角微微的扯動了一下,道:“嘿…這個秦國將軍倒是有點意思,還知道他的戰車在平原之上跑不過本將軍的精騎。對了,你來說說,對面是誰在領兵?”
廉頗好像提著小雞仔一般將贏趞提了起來,瞪著一雙如銅鈴般的大眼睛惡狠狠的質問著,手中染血的刀面不停的拍著贏趞的臉頰,大有一言不合就要砍人的態勢。
贏趞被廉頗這一番作態唬得魂飛天外,當即忙不迭的說道:“將軍,將軍,先放我下來,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贏趞心中也是叫苦不迭,自己明明都已經意識到了趙國人的震天雷并且及時跑路,怎么就還被這個殺神給追上了呢?
你說這五千兵馬有什么用嘛,擋都擋不住趙軍一時半刻,一下子就被趙國人給打進來了!
贏趞倒是不想想,之所以被趙軍瞬間就砍瓜切菜一般的占領了榆關,自己身為秦軍主將臨陣逃跑的行為對于士氣的打擊其實是非常重要的一個因素。
廉頗顯然沒有那個耐心,不但沒有放手,反而還將提著贏趞脖子的手用力一緊:“快說!”
贏趞滿臉通紅,用雙手用力的掰著廉頗的手:“將軍,別這樣,我說,外面的秦國將軍應該、應該是,咳咳,白、白起!”
廉頗神色微微一動,手勁頓時放松了一些:“白起?你說的就是那個你們秦國的副將?”
贏趞連連點頭。
廉頗瞬間變臉,重重哼了一聲:“少在這里胡說八道了!白起是秦軍副將,怎么可能會出現在榆關這種大后方?”
贏趞好不容易才喘了一口氣,又被廉頗這一下子給捏得差點閉過氣去,嚇得是魂飛天外,忙道:“真的是白起,他、他前陣子派人過來通知我,說啟封城那邊可能會有趙軍突襲,還讓我這邊做好準備,說不定啟封那邊會有漏網之魚。將軍,我說的都是真的,絕無虛言啊!”
廉頗盯著贏趞看了一會,突然手一松,將贏趞扔到了地上。
“原來如此,啟封城那邊的突襲計劃已經被秦國人察覺了嗎?”
廉頗一轉頭,對著正在地上咳嗽不已的贏趞喝道:“啟封城那邊有多少兵馬埋伏?”
贏趞已經被廉頗嚇得魂不附體,也是直接全部招來:“三萬,至少三萬人!”
“三萬人?”廉頗吃了一驚,忙追問道:“啟封那邊的結果如何,你可知道?”
啟封那邊的地形是什么樣子,廉頗早就已經通過沙盤知道得清清楚楚。在那邊用三萬步兵伏擊一萬騎兵,只要秦國人準備得當的話,趙奢方面完全沒有任何勝算。
面對著廉頗的追問,贏趞無奈的搖頭,道:“這個是真的不知道,就是昨日白起派來信使,讓我嚴加守備,說榆關可能會遭遇來自北方的攻擊。”
說到這里,贏趞心中無比悔恨。早知道來的是這種硬骨頭,自己當時還不如干脆直接撤退,讓新鄭那邊派兵過來之后再集合大軍反撲榆關。
廉頗又嚇唬了幾句,確定贏趞不是說話之后,直接將這位秦國將軍一腳踢開,盯著遠處山口的白起所部,面沉似水。
既然這白起都已經出現在了這里,難道說,自己的老搭檔趙奢真的已經栽在了白起手中?
廉頗長出了一口氣,瞇起了眼睛,思考了一會之后沉聲道:“來人啊,留下一千人看守俘虜,其余的關中將士通通都出去隨本將軍列陣。本將軍倒要看一看,這白起究竟有什么樣的本事!”
隆隆的蹄聲中,眾多趙軍騎兵自榆關之中奔馳而出,他們不少人的身上都還帶著戰斗的痕跡。
一萬多趙軍騎兵調轉馬頭,在平原上列出了一個鋒矢陣,直指谷口秦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