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著樂毅的反問,司馬喜的臉色微微一僵,隨后有些不快的說道:“樂毅將軍難道還沒有看清楚現在的情況嗎?”
樂毅道:“愿聞其詳。”
司馬喜道:“如今的趙國大王年紀輕輕不過才十六歲,能懂個什么?一切事宜都是主父做主,即便是主父想要廢掉大王,也就是一句話的事情。
安陽君趙章為人果敢善戰,大有主父之風,也極得主父的賞識,而且又是主父真正的嫡長子,無論是從宗法還是從威望的角度而言,安陽君皆是更好的大王人選。
你我二人都是中山降臣,這些天來到邯鄲之后,也不知道受了趙國人的多少輕視。
老夫冒昧的說一句,就我等這降臣的身份,若是想要依靠正常手段在趙國之中得到晉升,那是千難萬難。若是此刻我等效忠安陽君,幫助其奪得趙國大王之位,那么將來你我必定富貴無限。
樂毅將軍,正所謂機不可失,若此錯過這次機會,恐怕你樂氏將來在趙國之中便永無出頭之日了!”
司馬喜語重心長的說了一大堆,隨后目光看著樂毅,等待著樂毅的答復。
中山國內有許多大家族,在趙國滅掉中山之后留存下來的只有并不多,司馬氏和樂氏都屬于其中的一員。
司馬氏的勢力集中在中山國都靈壽城,而樂氏則是勢力主要在中山舊國都中人城。
作為中山國的相邦,司馬喜其實早在幾年前就已經和趙國暗中聯合。
也正是因為司馬喜這個內應的存在,所以趙國才能夠在短短五年內就攻滅了一度號稱“萬乘之國”的百年宿敵中山國。
作為趙國的實際統治者,主父趙雍已經向司馬喜做出承諾,司馬喜和司馬氏將會在接下來的封賞之中得到足夠的利益。
但,司馬喜的野心并不止于此。
對于野心勃勃的司馬喜來說,中山國這個舞臺畢竟還是太小了,身為七大戰國之一的趙國,才是真正適合司馬喜發揮的地方。
肥義算個什么東西?我司馬喜,不比他差!
而且司馬喜和安陽君也是舊識了,在攻破中山國都靈壽城一役中,趙國的領兵大將就是安陽君,司馬喜配合著安陽君里應外合最終攻破了靈壽,給中山國的棺材盯上了最后的一顆釘子。
所以,當安陽君派人來勸說司馬喜的時候,兩邊是一拍即合。
但安陽君也有弱點,這個弱點就是,整個趙國政壇的大勢如今都還在主父趙雍的牢牢控制之下。
如果主父不開口同意的話,那么撤換大王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安陽君需要更多的人來幫忙造勢。
樂毅所在的樂氏家族,出自當年魏國第一次滅亡中山國的領兵大將樂羊,在中山國內頗有勢力,對于趙國來說又是“棄暗投明”之人,是安陽君非常心儀的一個目標。
只要勸說樂毅帶著樂氏投向安陽君,司馬喜就是立下大功了!
樂毅沉默半晌,臉上帶著幾分猶豫的神情,看起來遲遲沒有下定決心。
司馬喜正待繼續勸說,卻見樂毅霍然抬頭,道:“司馬先生的好意,樂毅心領了。但樂氏如今剛剛成為趙國之臣,對于趙國政壇毫無頭緒,若是此時貿貿然參與到這般奪位之爭中,未免過于冒險了一些,還請司馬先生見諒。”
雖然很委婉,但是任誰都能夠聽得出來,樂毅這是拒絕了司馬喜。
司馬喜臉色一沉,忍不住道:“樂毅將軍當真如此執迷不悟嗎?”
這已經不是司馬喜第一次勸說樂毅了,但每一次樂毅都用各種借口婉拒。
泥人也是有三分火氣的,樂毅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司馬喜心中自然也是頗為不爽,說話的時候語氣也變得凌厲不少。
樂毅無視了司馬喜難看的臉色,拱了拱手,道:“司馬先生恕罪。”
司馬喜拂袖而去。
走出門外,臉色難看的司馬喜忍不住啐了一口:“不識抬舉!”
司馬喜正待離開,旁邊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喂,你口水差點吐到我了!”
司馬喜愣了一下,抬頭看去,發現幾步之外一名胡服少年正騎在馬上,面色不善的看著自己。
從少年的打扮以及身邊的護衛來看,不難看出這是一名趙國貴族子弟。
行人館怎么會冒出這樣一名貴族少年?
司馬喜心中疑惑,但依舊朝著對方拱了拱手,十分客氣的說道:“老夫失態了,抱歉。”
作為中山國降臣,身份尷尬的司馬喜并不愿意得罪對方這個明顯家世不凡的少年。
不是什么貴族少年都能夠隨隨便便帶著護衛在行人館出入的。
司馬喜碰到的這個少年,正是微服出來尋訪樂毅的趙何。
趙何上下打量了一下司馬喜。
這老小子隨地吐痰,一看就是不講衛生的人,要不要教育他一下?
雖然不知道司馬喜的身份,但從司馬喜這一身大袖飄飄的華夏衣冠就能看得出來,這貨是個中山國人。
中山人,那也是寡人的臣子嘛,這一次就算了。
趙何開口道:“下次注意點。”
看著司馬喜匆匆離去的背影,趙何若有所思。
說起來,中山國雖然是異族白狄所建立的國家,但是這個國家在建立之后卻十分迅速的中原化了,整個國家上下尊周禮、著華夏衣冠、甚至說話也是以周朝官方語言雅言為主,就連原先的游牧騎兵戰爭方式都被拋棄了,轉而以車兵為主步兵為輔的華夏諸侯軍隊編制進行作戰。
然后,中山國就被華夏諸侯中的一員,但卻搞了胡服騎射學習游牧戰爭方式的趙國,用騎兵給打爆了。
不得不說,這是一件相當具有諷刺意味的事情。
收回了飄散的思緒,趙何看了一眼面前大門緊閉的小院:“這便是樂毅的住處了?繆賢,去敲門,就說有朋友來拜訪他。”
話分兩頭,卻說在這樓內大廳之中,司馬喜前腳剛走,后腳就有一名年輕男子出現在了樂毅的面前。
“伯兄,司馬老兒所說的話似乎有些道理,為何伯兄不答應呢?”
年輕男子年紀大約在二十出頭,面貌和樂毅頗有幾分相似之處,名叫樂乘,乃是樂毅的族弟。
樂毅搖了搖頭,道:“此事沒有那么簡單。安陽君深得主父信任,這是眾人皆知的事情。但你有沒有想過,既然主父如此信任安陽君,卻為何不把王位傳給安陽君呢?”
樂乘愣了一下,抓了抓腦袋,半晌說不出話來:“難道說,這里面還有隱情?”
樂毅緩緩點頭,道:“現在這位大王,雖然年紀輕輕,但我聽說此子頗為聰穎隨和,已經得到了不少趙國大臣的鼎力支持。安陽君想要行這廢立之事,可沒有那么簡單。”
樂乘忍不住道:“可是伯兄,我等都來了邯鄲城這么久了,接觸的趙國大臣也有不少。依我看來,這安陽家的勢力確實不小了…”
樂毅打斷了樂乘的話:“勢力不小,但是還遠遠不夠。仲弟莫要忘了,這一次族中諸老讓你我二人前來邯鄲參見主父,為的是讓樂氏存續下去,而不是行此風險之策。一個不好,樂氏上下千口人都要死無葬身之地!”
樂乘默然片刻,道:“伯兄說的有理,仲弟受教了。”
看到樂乘服軟,樂毅也是放下心來。
這個族弟是樂毅從小看著長大的,年紀輕輕的多少有些喜歡冒險,若是不能說服他,還真說不準他會鬧出什么幺蛾子來。
樂毅出了一口氣,忍不住輕聲道:“若是一定要參與此事,倒不如站在那位大王一邊更為實際,可惜…”
樂乘道:“伯兄在說什么?聲音太小了沒聽清楚。”
樂毅笑道:“無事,這陣子風聲緊,你也不要出去隨意走動了。”
樂乘不以為然,道:“伯兄未免擔心過度了,我等如今乃是趙國之臣,能有什么事?”
兩兄弟正說話間,一名樂氏的護衛進來稟報:“家主,外面有人自稱是朋友,前來拜訪。”
“朋友?”樂毅愣了一下,問道:“可有通報姓名?”
護衛道:“來人自稱趙迪,對家主仰慕已久,希望能夠和家主交給朋友。”
樂乘嘿了一聲,道:“趙迪?伯兄可不認識這樣的朋友。”
樂毅皺起眉頭,道:“這趙迪是個什么模樣,你且仔細道來。”
“少年,貴族,身邊有好幾名護衛,其中一個疑似寺人?”
樂毅沉吟半晌,突然站了起來。
“樂乘,隨伯兄去迎接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