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在辦公室的內線電話里,而是在休息日的夜晚,接到渡邊萬由美的電話,讓巖橋慎一覺得很意外。
被他這么一叫,電話那頭,渡邊萬由美又像是被戳中了笑點。
笑過之后,問他:“現在打電話給你,不礙事吧?”
“沒問題的。”巖橋慎一回道。
“您有什么事嗎?”
渡邊萬由美向他確認似的說了句:“巖橋桑明天休假。”
“是的。”難得的一個周末休假。
1987年,是在曰本企業陸續開始實行雙休制以后,正式把雙休制寫進勞動基準法全面實行的時代,意味著黃湯下肚以后就原形畢露的曰本上班族們,可以從周五晚上就開始浪。
但即使如此,從事幕后工作的黑衣們,還是過著連單休都非常難得的日子。
關于藝能界工作人員這方面的待遇,實際上一直以來都沒有改善過。
事務所不論大小,皆如同血汗工廠。不管對旗下的藝人夠不夠厚道,對自己的員工使勁壓榨就是了。吉本興業那種關西老牌惡勢力是這樣,以對待旗下藝人厚道出名的AMUSE事務所,工作人員也照樣要當沒有PPK的007。
這源自于藝能界特殊的工作性質。幕后人員既然是大機器上的零件,假如不各司其職,藝能界這臺大機器就會出現運轉問題。
渡邊萬由美也知道這是個難得的休假,因此,接下來的話說起來有點不好意思,“明天,巖橋桑已經有安排了嗎?”
這點無意流露出的不好意思,讓她顯得不像是上司對下屬說話,而是對等的溝通。
也是因為如此,巖橋慎一猜到,這絕不是為了公事。
“那倒沒有。”
巖橋慎一照實回答了,而后明知故問道:“明天有工作要加班嗎?”
“其實是我個人,想占用一下你的私人時間。”渡邊萬由美說,“明天在熱海有個招待會,一些業內人士也會出席。巖橋桑要是沒有安排,能和我一起去嗎?”
“午后出發,當天晚上就能回來。另外,因為我不大擅長遠途開車,可能要拜托你兼任一下司機。”渡邊萬由美把大概的情況說了一下,“可以嗎?”
雖然是工作之外的行程,不過,既然被霸道總裁抓了壯丁,參加的又是有業內人士出席的招待會,是個拓展視野的好機會。再者,上次渡邊美佐找他談話的事也過去了一陣,渡邊萬由美突然要私下和他見面,或許有什么話要對他說。
因此,巖橋慎一倒也沒有猶豫,答應了。
掛了電話,渡邊萬由美心情舒暢。
叫上自己的下屬去參加應酬,這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普通上班族在周末還要跟著上司鞍前馬后去打高爾夫奉承的數不勝數,何況是帶上下屬去參加招待會。
但是,渡邊萬由美心里,未必把巖橋慎一看作是個普通的下屬。所以,這與其說是臨時加班不如說成是對他的邀請。
和母親攤牌的時候,渡邊美佐問渡邊萬由美,如何看待巖橋慎一,并且希望她能夠在想清楚這個問題的答案以后再做出決定。
因為這件事,使得渡邊萬由美遲遲不能和巖橋慎一提及這件事。
一直以來,渡邊萬由美認為巖橋慎一是自己的得力干將,是和她英雄惜英雄的志同道合之人,因此在決定獨立之際,才想無論如何能帶他一起走。
但是,渡邊美佐的話,卻又在她面前放下了一個先前從未想過的選擇。
人生途中,如果是他也未嘗不可嗎?
渡邊美佐突然給出來的這個選項,讓渡邊萬由美猶豫至今,遲遲不能和巖橋慎一攤牌。
她和巖橋慎一合作無間時,從來沒有想過和他會發生些什么。但是,當渡邊美佐給出了這個選項以后,渡邊萬由美突然間被母親從原先對巖橋慎一抱有的對待下屬和志同道合者的欣賞當中拉出來,轉而以看待異性的眼光看待他。
渡邊萬由美認為,以男性來說,巖橋慎一無疑是富有魅力的那一類。尤其他在工作中純粹和進取的那一面,更是徒有美男子外表實則不堪一用的人所不能具備的。
她承認,自己對巖橋慎一或許抱有某種好感,但也還沒有到超越現在這種欣賞的程度。
事業路上,如果能和他并肩而戰,那渡邊萬由美不會猶豫。但是,短短的時間里,渡邊萬由美不能確認那個問題的答案。
人生途中,如果是他也未嘗不可嗎?
帶著這個疑問,渡邊萬由美打出了這通電話。心想,哪怕只有一個鐘頭,忘掉工作中上下級的關系,忘掉眼前的獨立,和巖橋慎一普通的度過,或許能夠觸摸到答案。
搬了新家,如愿住到有床的房子里。這個夜晚…巖橋慎一因為擇席失眠了。
前半夜輾轉反側,后半夜迷迷糊糊,快到早晨,終于沉沉睡去。再一睜眼,正好上午十點鐘。
捯飭了一下自己,出去采購了點東西填充冰箱,順便吃點東西。午后,他在約好碰頭的咖啡館跟渡邊萬由美見面。
工作之外,跟霸道總裁碰面,這還是頭一回。
因為是要去參加招待會,太正式不好,但巖橋慎一也沒有那么多衣服可配,最終還是穿著西裝出來了,一見面渡邊萬由美穿的也是相對正式的正裝。
兩人這副打扮,巖橋慎一心想,活像是結伴去結婚儀式現場觀禮的賓客。
見了面,渡邊萬由美也意識到,身著正裝的兩人在周末碰面多少有些滑稽,不僅為自己的經驗不足失笑,和他寒暄道:“辛苦了,巖橋桑。害你休息日還要陪我。”
“沒關系。”巖橋慎一說,“再說,還有您一起。”
渡邊萬由美微微一笑,把車鑰匙放到桌上,輕輕往他那邊一推,“那么,就拜托你了。”
渡邊萬由美的座駕是輛白色的奔馳車。
在停車場,巖橋慎一替她打開后座車門,渡邊萬由美向他道謝。
“既然是兼任司機,就做個全套嘛。”巖橋慎一裝模作樣的說,“再說了,越是偶爾的事,反而越是做得周到些。”
渡邊萬由美聽了這番帶引號的高論,樂得不行。
車子駛上高速公路,向著目的地而去。
兩個人一起坐在車里,渡邊萬由美注視窗外不斷掠過的風景,在看到路標指示牌時,突然說了句:“我記得,巖橋桑是靜岡人。”
“是的。”
熱海屬于靜岡縣境內,雖然離巖橋慎一的老家靜岡市遠得很。不過,對巖橋慎一來說,假如渡邊萬由美沒有提到這件事,他還真沒意識到。
“巖橋桑高中畢業后就上京了?”
“因為不知道做什么好,所以想著,總之先到東京來看看吧。”巖橋慎一答道。
渡邊萬由美聽了若有所思,“真好。”
“真好?”
“嗯,不知道做什么好的時候,就從老家奔向東京。擁有這么個目標之地,是件很幸福的事。”渡邊萬由美說,“我生在東京,反而體會不到這種幸福。”
巖橋慎一聽了,笑道:“那樣豈不是更好。機會就在腳下。那樣的生活我也很羨慕,想要過過看。”
渡邊萬由美也笑,“這么說來,是自己所不能擁有的最值得羨慕了。”
這倒是句大實話。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但自始至終,渡邊萬由美一路上都沒提到關于獨立的事,巖橋慎一雖然和她相談甚歡,卻也忍不住心想,莫非是自己判斷失誤?
山路變得彎彎曲曲,快到天城嶺了——伊豆這個地名,因為《伊豆的舞女》的緣故,在巖橋慎一耳中并不陌生。
熱海就在伊豆半島東部,面對相模灣,冬暖夏涼,是旅游和休養的勝地。
二月,關東地區還寒氣襲人的時候,熱海的早櫻就已經開放許久了。葉昭這重生客,對曰本的櫻花沒有什么特別的感情,櫻前線來到關東地區,他乘坐電車時,在澀谷站外看到櫻花時,也完全沒什么想法。
但是,人在熱海,看到系川兩岸的落櫻,想到這里是常年不下雪的地方,一到櫻花季,花瓣凋謝,就如同下雪。一旦這么聯想,意外的覺得這沿河兩岸的櫻花很美。
車子駛入庭院,在客用停車場停好。渡邊萬由美和巖橋慎一被招待方的人引領著,走上游廊,一棟氣派的西式建筑出現在眼前。
入口處有人在迎接,巖橋慎一跟著渡邊萬由美進去,里面已經聚集了不少人。
這位是AMUSE大里洋吉社長的妻子大里久仁子、這位是NPO的干事…渡邊萬由美游刃有余的在各位業界人士之間周旋,看樣子時常出席這樣的場合。
在這期間,她不忘把巖橋慎一介紹給這些人。
“這位是第一制作部的巖橋。”
“巖橋慎一君?”大里久仁子對這個名字做出了反應,AMUSE跟渡邊制作因為他的企劃久違的進行了合作,因此,這個名字在大里夫婦耳朵里熟悉得很。
大里久仁子像是對他很感興趣,渡邊萬由美介紹以后,她還稱贊巖橋慎一,“音樂節的企劃非常精彩。”
“非常感謝。”巖橋慎一回應道。
這個會場里,各方人士都有,另有一些年紀輕輕相貌不錯的女孩子,是請來負責招待和活躍氣氛的。
正寒暄著的時候,從后面過來一名年紀跟渡邊萬由美相仿的青年,“萬由美前輩——”
“野崎君?”渡邊萬由美見到青年,客氣一笑。
“好久不見了,萬由美前輩。”
打完招呼,不等渡邊萬由美介紹,青年率先發問:“這位是?”
“是事務所的職員,巖橋桑。”渡邊萬由美介紹道,又對巖橋慎一介紹這名青年,“這位是野崎君,研音事務所野崎社長的公子。”
得,還是個大佬。
野崎研一郎有些好奇的打量了一下巖橋慎一,他是個相貌堂堂的青年,“巖橋桑?莫非是籌劃了之前的NAONのYAON的那位巖橋慎一桑?”
“正是。”渡邊萬由美替他答道。
野崎研一郎臉上的表情親切了許多,“我非常喜歡那場音樂節,今天能見到巖橋桑本人,真是高興。”
跟野崎研一郎分別以后,渡邊萬由美對巖橋慎一說到外面走走,領著他從后門出去,一邊對他說道:“巖橋桑,你現在在業界可是聞名了。”
“說實話,還挺高興的。”巖橋慎一在她面前沒有遮掩。
“野崎君是我在早稻田大學的后輩,”渡邊萬由美解釋道,“畢業后也進入了研音事務所,不過,是作為演員活動的。”
“怪不得,相貌堂堂的。”巖橋慎一說。
渡邊萬由美一笑,“…雖說是先當演員,但是,要不了幾年,總得引退幕后,到事務所去入職。”
這個自不必說,好比“玩玩和結婚是不一樣的”。
研音是家創業不太久的事務所,中等規模,不過,背靠笹川財團,財大氣粗,又在《STAR!誕生》當中抽中了中森明菜這張王牌,如今正是蒸蒸日上的時候。
同樣是在《STAR!誕生》里分蛋糕,研音簽下的是中森無雙菜,渡邊制作簽下的就是死活捧不起來的松本明子。
比如AMUSE簽下的南方之星,當時只是一支民謠小組,誰能想到這幾個學生仔會在之后飛黃騰達,令拿下了這張好牌的AMUSE,收獲了前進的資本。
運氣是件很玄乎的東西,是努力的一部分。
倒霉時喝涼水也塞牙縫,運氣來了的時候擋也擋不住。
走過一道小橋,迎面又遇到野崎研一郎。野崎公子手里拿著一臺不知從哪弄來的相機,頗有情調的拍著照。
再度碰面,他倒是一點也不愁跟人打交道,湊過來跟渡邊萬由美聊天,看樣子是挺熟的,連同巖橋慎一,也跟著被問東問西。
庭院里栽種有櫻花樹,來到一片繁花似錦的櫻花樹前,野崎研一郎和渡邊萬由美商量,“萬由美前輩,難得相遇,一起拍張照片如何?在這櫻花樹下。”
渡邊萬由美答應以后,野崎研一郎把手里的相機交給巖橋慎一,拜托道:“巖橋桑,能請你幫我和萬由美前輩拍張合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