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的南京無疑是讓人備受煎熬的。
南京“火爐”之名,絕非浪得虛名。
進入夏季的南京,普通的老百姓,依舊要忙碌的上班,在工廠里揮汗如雨,為了全家人辛苦忙碌。
官員們、商人坐在辦公室里,把電扇調至最高,任憑扇葉“呼啦啦”的轉著。
再考究一些的,會弄來大冰塊,放在腳盆里,這樣吹出來的就是涼風了。
如果這個時候再來一杯放著碎冰渣的酸梅湯,那簡直就是神仙過的日子了。
可惜這種酸梅湯不是一般人能夠吃得起的。
老百姓頂多就是咬著牙,給孩子來上一根雪糕。
像孟紹原這種家里有冰箱的,臨出門前在冰箱里放著兩瓶啤酒,半個西瓜,等再回來的時候,吹著電扇,喝著冰啤酒,吃著冰西瓜,給他個大總統他都未必愿意去當了。
在外面忙著訓練了一天,回到家里渾身都是臭汗,趕緊沖了個涼,一身輕松。
喝了瓶啤酒,休息了會,一個人有些無聊。
林璇想吃南京的梅花糕,結果拉著祝燕妮一起逛街去了。
尚倩怡也被護送著去了重慶。
家里沒個女人,總不像個家的樣子。
想什么呢,這眼看著就要打仗了,怎么還在想著女人?
趙昌樂的家離他住的地方不遠,孟紹原干脆出門,琢磨著去他那里蹭頓晚飯吃。
才到,就看到幾乎家家戶戶都在屋子外面擺了一張小桌子,全都在這吃晚飯了。
都是鄉里鄉親的,熟得很,你招呼他到這來吃塊肉,他招呼著你去那里弄塊魚。
氣氛不知道有多熱鬧。
勞累了一天的男人,喝口酒解解乏肯定是要的。
這喝著酒,抽著煙,聊著天,說著也不知道從哪聽來的新聞,不亦樂乎。
孟紹原買了兩個大西瓜,一眼就看到趙昌樂正和隔壁鄰居合成一桌在那吃飯。
也是,他媳婦孩子全去重慶了,就他一個人孤身留在了南京。
“趙昌樂。”
“哎喲,孟科長。”一看到是孟紹原,趙昌樂趕緊站了起來:“您看來了就來了,還拎東西?您這剛吃過飯吧?”
孟紹原鼻子都氣歪了:“趙昌樂,你學點好行不行?這時間點,我不擺明了來蹭飯的?”
“哎喲,能把蹭飯說的那么理直氣壯的,也就您了。您坐,您坐。”趙昌樂笑嘻嘻的請他坐下:“給您介紹,這是我鄰居范海潮范哥,這是他媳婦秀娣嫂子。這是他的兩個孩子。范哥,這個,就是我的領導孟科長。”
“哎,哎。”范海潮可比趙昌樂熱情多了,讓媳婦再去家里拿來碗筷:“喝點,吃點,就是沒啥菜,您別介意。”
趙昌樂回家去取了錢:“孟科長,您和我范哥先吃著,我去小山東的飯店里再炒兩個菜。”
“秀娣嫂子,您把西瓜給孩子們切了。”
孟紹原一說這話,范海潮的兩個孩子頓時喜笑顏開。
“孟科長,您喝酒,您喝酒。”范海潮殷勤的勸著酒:“昌樂在單位里可多虧了您的照顧,我們處的和一家人似的,他就是我的弟弟,以后還得請您多費費心了。”
“孟科長,你說奇怪不奇怪。”秀娣嫂子端著一盤切好的西瓜放到了孟紹原的面前:“昌樂媳婦說去重慶走親戚,我們家和老穆家多少年的鄰居了,沒聽說老穆家在重慶有親戚啊?”
這也是孟紹原定下的規矩。
為了避免引起恐慌,撤離的人一律找借口離開。
“有,有。”孟紹原敷衍著:“許是昌樂的親戚。我們單位里工作繁忙,昌樂肯定沒空去重慶那么遠的地方,所以就讓他媳婦去了。”
“也是。”秀娣嫂子點了點頭:“昌樂是上門女婿,不定在重慶就有親戚呢。”
“孟科長,我知道你和昌樂是做什么的。”范海潮喝了一口酒:“我和您打聽點事,我今天出工的時候,我們工頭正好陪著經理從北平談買賣回來。工頭說,北平日本浪人打死了一個中國人,現在,北平的學生正在游行抗議?”
孟紹原點了點頭。
這其實是上個月的事情了,范海潮這算是老新聞。
日本浪人和一個北平的中國人發生爭執,兩個人動上了手,結果那個中國人被打死了。
一看到鬧出了任命,那個日本浪人急匆匆的跑到了天津日租界。
結果這一來,就引起了抗議浪潮。
“您說,學生學生,好好的上學就行了,沒事老去游行抗議做什么?”范海潮嘆了口氣:“萬一出點事那可怎么得了?”
孟紹原似乎聽出了一些什么:“你在北平有親人?”
范海潮一聲嘆息。
“他們家老大在北平呢。”趙昌樂端著兩盆菜回來了:“秀娣嫂子,桌子上放不下了,你去我家端張小桌子出來。”
等到秀娣嫂子進了屋子,趙昌樂才說道:“范哥之前有個老婆,幫他生了個兒子,難產死了,秀娣嫂子是后來娶的。”
一看到秀娣嫂子出來,趙昌樂趕緊不說。
秀娣嫂子把小桌子一放:“昌樂,鬼鬼祟祟的,不就是在說老范之前的媳婦孩子?我都不在乎,你還擔心什么?孟科長,我是從蘇北來的,后來有人說媒,嫁給了老范,又生了兩個兒子。
老范的姐姐,是嫁到北平去的,兩口子也不會生,那年我生了老二,他姐姐姐夫來南京探望我們,順帶著試探說,想認養老大,過繼給他們。他姐夫是在政府單位做事的,條件好得很,我們一商量,就把老大過繼給他們了。”
過繼這種事情,挺頻繁的。
像范海潮這樣的家庭,要養三個兒子,那太吃力了。
讓自己孩子跟著到北平去,雖然不舍,也是享福。
“我那老大,跟著姐姐姐夫,他們對他挺好的,就和自己的親兒子一樣。”趙昌樂嘆息一聲:“本來,我說把才生下來的孩子過繼給他們,這樣他們親手養大,親。可我姐姐姐夫就是不要。我知道,我那老大那年十五歲了,正是吃窮老子的歲數,姐姐姐夫這是想幫我減輕包袱,讓我和秀娣能夠過得舒坦些啊。”
老大也把范海潮的姐姐姐夫當成親爹親媽看待,還順利的上了大學。
這本來是好事。
可一上了大學,就不讓人省心了。
整天的參加這個游行,那個抗議,還被警察抓了兩次。
這次北平又在游行,怎么能不讓范海潮擔心?
“老范,學生嘛,一腔熱血。”孟紹原對這樣的事情也沒什么辦法:“別說在北平了,上海、南京、武漢,哪個地方的學生不游行?孩子大了,又離你們那么遠,管不到了。再說了,不是還有你姐姐姐夫了嗎?”
范海潮也只能默默點了點頭。
“孟科長。”秀娣嫂子搬了一張小凳子坐下:“我一個婦道人家,可我就是不明白,咱國家那么大,我聽別人讀報紙,又是閱兵又是組建新的部隊,可怎么就總讓小日本人欺負呢?”
孟紹原覺得自己臉上被人狠狠的抽了一巴掌。
“秀娣嫂子,這話我也不知道該怎么和你說。”孟紹原有些無奈。
國家各種實力對比,說出來秀娣嫂子也弄不明白啊。
“慌啥?”范海潮悶聲悶氣地說道:“那是政府讓著小日本,我們天朝大邦,泱泱大國,能夠和小日本多計較什么?咱中國多少人?四萬萬五千萬,小日本才多少人?真要打起來,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就把小日本給淹死了。”
孟紹原苦笑了聲。
真有那么簡單就好了。
可是,不管中日關系多么緊張,大多數的中國普通老百姓心里都認為,這個國家很大,打起仗來輸不了。
自己該怎么和他們解釋,打仗不是靠著人多就能取勝的?
解釋不了,解釋不通。
“不談國事,不談國事。”趙昌樂急忙說道:“大家喝酒,喝酒。”
“哎,孟科長,您有媳婦沒有?”
“啊,沒有。”
“巧了,我堂姐的二表哥家有一閨女,今年都17歲了,長得那可水靈了。孟科長,我讓他們拿張照片給您看看?”
要不,咱們還是談點國事吧。
這里是南京一家普通的人家,過的也是再普通不過的日子。
他們偶爾談談似懂非懂的國家大事,更多的家長里短,張家的小子到現在還沒結婚,李家的閨女聽說說好媒了。
如此而已。
但對他們來說已經很知足了。
可是他們不會想到,戰爭的腳步已經越來越接近。
他們不關心這個。
他們認為政府能夠把所有的事情都解決的。
孟紹原忽然說道:“范哥,秀娣嫂子,我和你們商量個事。”
“你說,你說。”
“你家這孩子叫啥名?多大了?”
“他啊,是老二,范振邦,還是老穆幫了取的名字,14了。”
“給我當個干兒子吧。”
“什么?”范家兩口子完全沒有準備,都聽得糊涂了。
“真的。”孟紹原說的非常認真:“給我當干兒子,不知道你們愿不愿意。就是我這歲數小了點,當干爹好像有點不太合適。”
“愿意,咋就不愿意呢。”范海潮高興的不知道和什么似的:“我正想著讓他上個工呢,振邦,趕緊的給你干爹磕頭。”
孟紹原自己也都想不到,就是出來蹭個飯,居然收了個反正自己這歲數絕對生不下來的干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