攤上朱棣這么個老大,是很不幸的事情,他把山一樣的公務,全都推給了柳淳。京城的人馬怎么整編,秩序怎么恢復,朝中缺少了那么多文臣,要用什么人來頂替…朱棣是懶得管閑事的,全都甩給了柳淳。
更要命的是他還把犒賞三軍的事情,也甩給了柳淳。
這就很不地道了。
跟著他靖難的功臣一大堆,上次議和沒來及賞賜,這一回都進了京城,還能不賞賜嗎?
可要怎么賞,賞什么,賞多少…朱棣什么都沒講,只是讓柳淳酌情安排。
這回可好玩了,原來京城的官吏,大事小情要找他,軍中的將領也沒事往柳淳這跑,弄得他疲于奔命,簡直要崩潰了。
有人或許要問了,朱棣干什么去了?
這個朱老四,竟然去了孝陵。
他在朱元璋的墳前,搭起了草廬,披麻戴孝,每天給老朱燒紙上供,放聲大哭,演起了帶孝子!
柳淳簡直想掐死朱棣!
要說朱棣跟老朱沒什么感情,那倒不至于,可老朱走了快三年了,多大的悲傷也該過去了,現在京城這么多事情,你朱棣都躲了,跑這塊兒守陵,又有什么意義呢?
反正柳淳是不理解,他很想打人。
朱棣卻有自己的想法。
他來替朱元璋守陵,首當其沖,就是盡一個兒子的孝心,而且也是再度向天下表明,他朱棣繼承的是朱元璋的法統,他才是洪武大帝的繼承人,至于朱允炆的建文朝,完全是個意外,是個錯誤,需要被糾正!
其次,朱棣也要好好想想,沒錯,他就是要仔細思索。
思索該如何治理天下,如何當好一個皇帝。
朱元璋樹立了一個極端,將所有的事情都掌握在自己手里,每天從早到晚,半點不休息。朱棣暗暗琢磨了一下,就放棄了,他可沒有老爹的瘋狂。
朱棣想要建立起一套適合自己的權力結構,他身邊必須有一套人馬,能幫著自己處理復雜的政務,減輕負擔。
朱元璋廢除了中書省,并且在祖訓中明白告訴后人,不準恢復丞相。
朱棣在酌量著,假如能恢復丞相,他很想把柳淳放在相位,這樣一切都好辦了。可問題是不能恢復丞相,放在別的地方,都委屈了柳淳的人才。
所以才有了衍圣公的設想…假如這么安排了,柳淳在官員這塊,就屬于超然的存在,不方便干預具體的庶政。
因此需要找幾個能幫上自己忙的,又貼心可靠的人。
另外呢,六部還是有非常重的權柄,該安排什么人,執掌六部,很考驗智慧…這些都挑選好了,還有一個頂煩心的事情,那就是軍中如何安排。
那么多降兵降將,還有北平的老部下,以及藍玉等勛貴…這要是不能安排妥當,也是個麻煩。
朱棣每天跪在朱元璋的陵前,思考著帝國的未來,他真盼著老爹能夠顯靈,給他指點迷津,立刻找到辦法。
不過很可惜,除了呦呦鹿鳴之外,半點提示都沒有。但是經歷幾天的思考,朱棣也有了大致的思路。
而就在此時,各路人馬,也相繼進京了。
首先趕來的就是世子朱高熾和老三朱高燧,朱高熾比原來還胖,身體真的和球差不多了。他也知道,自己似乎染上了毛病。
遇到了壓力,就必須狂吃食物,靠著吃東西才能讓他冷靜下來,腦子似乎也會變得更靈敏。雖然朱高熾不知道什么緣由,但就是這個感覺。
這些日子老爹率領人馬南下,朱高熾提心吊膽,又要看好老家,又要擔心朱棣,結果就是胖了好大一圈,壓得戰馬腰都要塌了。
“唉,總算是過去了,父王進了京城,以后我就沒事可做了,我要減肥!”
朱高燧白了他一眼,“哥,你說這話,差不多有十幾年了,當時你還跟師父學扭屁股呢!結果越扭越胖!”
朱高熾臉上發燒,過去的事情,別提了好不好,很丟人的!
“老三,你聽師父說過沒有?有沒有那種不用動,就能瘦下來的辦法?”
“有啊!”
“當真?”朱高熾瞪大了眼睛,“你沒騙我?”
“當然沒有了,師父說過,有一種強制辦法,就是把你的胃挖出來,然后切掉一半,重新縫好,再放回去,你就能瘦了。”朱高燧笑嘻嘻道:“怎么樣,這個辦法好吧?”
“好你個頭!”朱高熾哇哇大叫,“你個混球,敢陷害我,看我不弄死你!”
朱高熾呼呼氣喘,追了過來,朱高燧才不怕呢!他穩穩當當,催動戰馬,將大哥越甩越遠,無他,馬好而已!
朱高燧可不像他大哥惦記著減肥,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譬如說…他要給北平的房產找個出路,沒錯,就是要找接盤的。
最近因為大量的物資抽調出來,支持作戰。結果鬧到北平物價上漲,商貨短缺。好多商人承受不住,不得不拋售房產,籌措資金,想要渡過難關。
可朱高燧知道,一旦拋售開始,北平的房價就會崩盤,資金鏈斷裂,整個大投資計劃就完了,幾十萬人就面臨著失去生計的危險…
上天還真是保佑老爹和師父啊,他們這是用最后的一點力量,擊敗了南朝。
假如朱允炆再多撐兩三個月,結果就很難說了。
好在朱允炆敗了,一切都成了定局,勝利就是勝利!
勝者為王!
所以,朱高燧此來,最重要的一個目的,就是弄錢!
錢!錢!錢!
這個壞小子眼睛都變成了圓形方孔,看誰都像是銅錢成精。
朱棣想要清算文臣,在朱高燧看來,就是倆字弄錢!
事實上,整個江南,還有錢的,也就是這些士紳大族了。
以蘇州為首的工商業被他們搞垮了,現在的世家大族,在朝中有人做官,在地方上,擁有大片的土地,同時還兼營作坊,一個個肥得流油。
朱高燧磨刀霍霍,他的算盤就是把世家大族干掉,重新扶持商人力量,而且通過和商人合作,支撐起北平的房價。
站在揚州通往金陵的船頭,朱高燧只有一句話,“大哥,務必支持遷都!”
朱高熾舉起拳頭,呲著牙道:“行,不過讓我打一頓先!”
朱高燧悲憤地看著大哥,四目相對,奈何朱高熾沒有半點手軟的意思。朱高燧只能抱住腦袋,哀嚎道:“別打臉就成!”
朱高熾他們來得很快,但終究不如另一個人,這位正是練子寧!
他是最早被俘虜的,當時的優勢還在朝廷方面,所以不管朱棣和柳淳,都沒有殺他,而是利用練子寧,打擊朱允炆的士氣,所以他活了下來。
等到巴蜀之戰結束,景清想要活命都不行了,直接被千刀萬剮,還做成了跪像,天天被口水洗臉,那叫一個慘啊!
練子寧想起景清,就覺得自己十分幸運。
如今更幸運的事情來了,應天城破,昔日的老朋友們,全都成了朱棣的階下囚,而他呢,卻是朱棣的臣子,雖然是降臣,說出來不好聽,可降臣也是臣子啊!
想想吧,當初自己投降的時候,是挨了多少罵,朝廷這邊甚至給自己弄了謚號,逼著自己去死。
我要是死了,能看到今天嗎?
你們這幫不講義氣的東西,如今報應來了。
老夫倒要看看,你們有多硬的骨頭!
練子寧太了解這些人了,他又懷著強烈的復仇泄憤之心,從西安出發,一路疾馳,在燕子磯登陸,直接趕到北平,前來聽令。
光是他們也就罷了,在朱高熾之后,道衍和茹瑺,率領著北平的文武,也大舉出發,趕赴金陵。
這些人之中,就有曾經的左都御史,刑部尚書楊靖!
“差不多兩年的天牢大獄,沒有殺死我楊靖!反而是地獄烈焰,鍛造出神兵利劍。我楊靖要讓那些人知道,什么是天下正道!”
楊靖咬牙切齒,新仇舊恨,全都涌現出來。
他的怒火,直沖天際,仿佛用肉眼都能看得出來。
道衍抱著胳膊,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他已經可以想見,南朝的官員,會有什么樣的下場了。
“老衲要不要也湊個熱鬧,給他們一點好瞧呢?”
道衍如是琢磨道。
練子寧最先進京,只不過來迎接他的是一個很陌生的年輕人。
“你是?”
這個魁梧雄壯的年輕人忙躬身道:“練大人,我叫紀綱,是新任錦衣衛指揮同知,奉了燕王之命,配合大人,徹查官吏。”
過去的練子寧,是很瞧不起錦衣衛的,認為他們都是一群兇殘的鷹犬,和他這種高古的士大夫,格格不入。
可這兩年多過去,練子寧徹底變了。
他生怕朱棣讓柳淳繼續執掌錦衣衛,那樣一來可就不好辦了。
換成了紀綱,這可是一個好事啊!
練子寧稍微打量,他就發現紀綱這家伙身材高大魁梧,本應該是個偉岸的大丈夫,但是他的鼻子太高了,還有一點鷹鉤鼻,眼角下垂,似乎有些潰爛,帶著淚痕斑點…在相書上,這可是大奸大惡才有的模樣啊!
“原來是紀大人,老夫失敬了。王爺讓你辦這個案子,可見對大人的信任,老夫只不過敲敲邊鼓,協助而已。”
練子寧姿態之低,讓人不免驚訝…一個心狠手辣的紀綱,再加上拋開一切臉面的練子寧,還有那么多蓄勢待發的惡人,這是要熱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