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元璋的時代,哪怕國公宗親,都殺了不少,動輒株連九族,殺了一個血流成河,能說不驚天動地嗎?
當然,永樂朝也同樣不乏大手筆,拿景清來說,在真正的歷史上,他因為被派去北平當官,和朱棣還有些關系,等靖難成功之后,朱棣還寄希望景清投降。
奈何這位根本是心如鐵石,他表面是假意迎合,卻伺機行刺,不出意外,他一個書生,能殺得了朱棣嗎!
結果被憤怒的朱棣抄家滅門,不管是九族被殺,就連鄉親朋友都遭到了牽連…景清其實才是那個被滅了十族的人。
當然,求仁得仁,景清景大人也被當成了無雙忠良,寫進了史冊里。
而這一次完全不同了,他的十族沒有被殺,也沒有血流成河,人頭滾滾。
可帶來的震撼,卻遠遠超過了真正的歷史!
趙勉當眾宣布,景清縱容鄉勇,殘害百姓,身為官吏,已經站在了百姓的對立面上,似他這般的東西,唯有千刀萬剮,以死謝罪。
成千上萬的新津百姓,得到了這個消息之后,痛哭流涕,跪倒磕頭,黑壓壓的,填滿了好幾條街道。
所謂千夫所指,無疾而終。
這一次景清享受到的是萬人唾罵的待遇,更勝一籌!
當劊子手將他的肉一片片割下的時候,萬民歡騰,到達了沸點…景清,徹底完了。
趙勉趁機宣布,靖難軍將遵照先帝祖訓,徹底推行變法。
從成都府開始,在整個巴蜀大地,包括云南,落實均田。
所有土地,不分男女,一律均分,十五歲以下一半…同時,所有鄉勇,一律視為非法武裝,全部取締。各地成立由貧苦百姓,農家子弟組成的民兵。所有民兵在平時維護地方安全,防止地主豪強反撲,在戰時,要服從調度,為大軍提供協助。
針對士紳豪族,如果確有殘害百姓行為,按律治罪。
如果沒有,只需將多余的土地上繳,并且接受重新教育,待到通過考核,即可像普通人一樣生活。
在土地上,是堅決的均田,在工商問題上,則是以鼓勵為主,原來對商人的歧視悉數取消,除了正課之外,不許盤剝商人,不許設立稅卡。
讓商人最深惡痛絕的厘金問題,也被取消了。
這幾條措施公布之后,巴蜀大地,萬民歡騰。
柳淳強的不是畫大餅而已。
要知道他在去了云南之后,就有一大批學生追隨著他到了云南,而且他也創辦了學堂,許多軍中子弟都進入學堂學習。
在柳淳裝死的這段時間里,趙勉負責學堂的運作,如今已經有了成果。
趙勉把這些學生調入巴蜀,給他們配屬人馬,進入各個縣城,鄉下,去落實均田…在所有將領中間,平安和杜思賢對此最為熱衷。
平安出身悲慘就不用說了,杜思賢家里也不富裕,他只是個販運糧食的小商人,因為厘金的原因,才奮起反抗,有了今天。
杜思賢沒有像景清一眼,背叛窮苦人,相反,他比誰都同情普通百姓,下手也絕對不客氣。
很多人都提到一個問題,說是皇權不下縣,政權不下鄉…地方上千百年都是士紳宗族控制,變法改革,應該打破這個局面。
但問題是鮮有人說清楚,要怎么打破。
比如說,派遣官吏下鄉,還是遷居豪強,或者是對百姓進行教育宣傳?
這些做法,或許都有些道理,但是不要忘了,鄉村的數量多如牛毛,大大小小的家族,難以計算清楚。
光靠著從上而下的力量,能解決多少?
當初柳淳帶著數百太學生,還有那么多的賬房高手,用了快一年的功夫,才把長沙一府弄得七七八八。
像長沙一般的單位,大明至少有兩三百個。
如果真的按部就班來,能做得完嗎?
或許從那時候起,柳淳的潛意識里就知道了,真正要完成變法,不是靠著洪武大帝的英明神武,也不是靠著永樂大帝的銳意進取…而是靠著從下而上,只有進行一場大戰。
從根本上,把地方百姓動用起來,才能解決土地問題。
不然的話,那些變法目標就只會成為一場夢。
政治很多時候就是這么殘酷,人們的行為不是遵循文藝青年的美好想象,而是要看實實在在的利益。
就算不打這一場靖難,朱棣順利登基,沒有了篡位的污點,那朱棣就能揮灑自如,創造更大的功業嗎?
不,不會的!
假如朱棣真的順利登基,他只會嚴格尊奉朱元璋留下的條條框框,很難跨越出去,被各種各樣的力量死死牽制住。
可以毫不夸張地說,沒有靖難之役,就沒有永樂大帝,這倆是分不開的。正因為靖難之役,打出了一套完全屬于朱棣的班底,只聽他一個人的命令。
這才有下西洋,征草原,遷都北平,修永樂大典。
同樣的道理,不徹底摧毀敵方的士紳豪強,光是派遣官員下去,這幫人會不會被士紳收買?
你覺得官吏和士紳會彼此牽制,可事實上,他們往往會勾結在一起,一起壓榨毫無反抗能力的普通百姓。
這種道理是普遍存在了,比如歷代的皇帝,都熱衷分權制衡,不斷的削弱相權,甚至干脆取消宰相。
但結果呢?
往往事與愿違,百官總是會以某種形式,聯合在一起,共同欺負皇帝…試問歷朝歷代,幾百位天子當中,能乾綱獨斷的又有幾人?
柳淳這段時間常常捫心自問,其實他是真正盼著這場靖難之役的!
地方的貪官污吏,殺了!
罪大惡極的士紳豪族,殺了!
各地的土匪山賊,殺了!
總之,凡是擋在變法前面的人,都要被徹底摧毀消滅。
柳淳就是這場變法的總導演,而趙勉則是擔任了臺面上的主演任務。他不斷調動人員,針對一個個的縣城,清丈土地,計算人口,登記造冊,按照人口分田。
還記得朱元璋曾經像柳淳炫耀的嗎?
記載了天下丁口的黃冊,記載了所有土地田主的魚鱗冊,老朱就是按照這兩樣東西,向天下征稅的。
可即便有魚鱗冊和黃冊,也難免有疏漏,因為只要不在冊上,就可以躲避稅賦,為此有人不惜投獻豪族,充當奴仆。
這種情況從洪武末年就出現了,等到明朝的中期,就完全到了肆無忌憚的地步。
天下之田,有一半以上,落到了世家大族手里,他們享受著豐厚的地租,卻不用納稅。普通小民百姓,以不足一半之田,承擔所有稅賦,壓力之下不斷有農民破產,變成流民…幸運的是,海外的需求出現了,工商業發展起來,吸納了很多勞動力,延緩了危機。
可終究有積重難返的那一天,鄉村崩塌了,整個大明也就完蛋了…
而這一次卻呈現出完全不同的局面,再也沒有藏匿的人口了,所有人頭跳了出來,那些士紳大戶的奴仆也紛紛逃了出來。
能光明正大拿到土地,能挺直腰桿做人,干嘛還給人家當奴仆?任憑別人呼來喚去!誰又不是天生的賤皮子。
當朝廷光想著增加稅源,清查藏匿人口的時候,阻力重重,即便暫時清查一些,很快也會恢復原狀,甚至變本加厲。
可是當真正落實均田之后,丈夫們都會主動把妻子從士紳家里叫出來,父親也會把女兒搶出來,誰還給你們當丫鬟婆子?
這是一個大活人!
她代表著好幾畝田!
數以百萬計的女人,在這場變法當中,終于找到了自身的價值。她們和男人一樣,也擁有土地,換句話說,她們也是堂堂正正的人!
可以很明顯發現,田里干活的女人增多了,在家里吃飯的時候,女人也敢上桌了,說話也硬氣了,不再是唯唯諾諾…
整個巴蜀,都在迅速經歷一場涅槃重生似的變革…
“原來真的有一種改天換地的力量啊!”
老頭朱守仁,發出了由衷的贊嘆。
這位在元朝就曾經為官的老人,此刻也被驚呆了。
朱元璋帶來的變革就夠厲害了,恢復華夏衣冠,授田,抑制豪強,天下大治…可和現在比起來,似乎又差了一籌。
朱守仁捻著胡須,微微一笑,如此手筆,怕不是趙勉能施展出來的,縱觀天下,比起先帝還深謀遠慮,魄力更大的,也只有一個人了!
朱守仁想了許久,終于拄著拐杖,前來求見。
趙勉當然不會拒絕,要知道在成都之戰前,可是這位老大人出面,才帶動商人借款,幫助守城的,他可是大功臣!
“老前輩,您來有事吩咐?”
朱守仁啞然失笑,“趙大人,老夫此來是想見見那個人…請他出來吧!”
趙勉一愣,“老大人,你要見誰?”
朱守仁老眼放光,笑瞇瞇道:“趙少保,你又何必跟老夫裝糊涂!我這一把年紀了,什么沒有經過。我是真想看看這位少年英杰,想跟他推心置腹地談談。還有啊,要是覺得老夫這把老骨頭能有用,我也愿意站出來,替你們做事情。”
趙勉此刻有些尷尬,朱守仁資歷太深了,他先后在朝堂和地方為官,人脈不可小覷…如果有此老幫忙,他們很多事情都會方便許多的。
只是…正在趙勉遲愣的時候,柳淳笑呵呵從外面走進來。
“老先生,柳某不過是普通人罷了,何勞先生親自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