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是真的很開心,不得不說,方先生的駕臨,給了他起死回生的機會,其他的幾位先生,干脆扔到了一邊,連看都不看。
朱允炆單獨把方孝孺了書房里面,兩個人要深談,沒錯,就是方孝孺!
此刻朱允炆簡直把方孝孺奉為神明,十分恭敬。
他上身微傾,一副虛心請教的模樣。
“先生,何以能斷定滇銅的好處,又何以猜出,皇祖父會鼎力支持?”
方孝孺清瘦的臉上露出淡然的笑,相比若干年前,云淡風輕多了。
“殿下,草民能不能先請教,齊泰等人,是如何跟殿下講的?”
“這個…齊先生說滇銅勞民傷財,是柳淳欺騙陛下的詭計,說他用柳學擊敗柳學…”朱允炆很老實,把齊泰賣得一點不剩。
方孝孺啞然,“他敢說以柳學對付柳學,真是大言不慚,柳學若是像他想的那般淺薄,柳淳何以敢自立門戶,跟儒家千年道統抗衡啊!”
朱允炆吸了口氣,小臉發白,他只知道柳淳很厲害,但是在學問上,究竟怎么樣,朱允炆還真不知道。
“方先生,你能不能說的詳細一點?”
方孝孺點頭,“草民這幾年一直在巴蜀講學,所幸蜀王殿下支持,借用了當年蘇東坡讀過書的中巖書院,巴蜀各地的學子來了上百人。草民前些時候聽說要修金沙江水道,故此草民就南下探查,想要親眼瞧一瞧…殿下,柳淳說了多少次,他的學問是走出來的,不是坐在高堂之上想出來的。齊泰既然以為精通柳學,那他可走了多少路?知道了多少的學問?”
此話一出,卻是擊中了要害,朱允炆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方先生不辭勞苦,的確讓人欽佩啊!”
“殿下,草民只是去看了看,又隨著一隊腳夫,把五千斤銅料送到了瀘州衛,這一趟下來,草民就斷定,滇銅必須要開發…誠然齊泰愿意動動腳,親自去瞧瞧,也不會給殿下出這么無知的辦法了。”
方孝孺的言談之間,沒有絲毫的客氣,全都是瘋狂攻訐齊泰,有人要問了,這位老先生是怎么冒出來的?這些年他又經歷了什么呢?
還記得當初方孝孺跑去北平,大言不慚,安頓納哈出的部民,結果碰了個大釘子,險些把一世英名都給毀了。
經過此事,方孝孺的仕途徹底斷送,他口含黃連,灰溜溜離開了北平。
天下偌大,哪里是安身之所呢?
還真別說,方孝孺的運氣不壞,有朋友請他去巴蜀講學…要知道巴蜀曾經遭到元兵的瘋狂屠戮,僅益州一城就遭到三次屠戮,最多的一次,尸骸就達到了一百四十多萬。
兩宋時期,巴蜀文脈鼎盛,孕育出三蘇等著名的文人。
巴蜀大地,物阜民豐,百姓安居樂業,人口突破了一千萬。而到了元代,巴蜀僅剩下十二萬戶,即便以每戶八口人計算,也不到一百萬人!
損失之慘重,可見一斑!
讓人敬畏的巴蜀百姓,從來不會在屠刀下低頭,敵人越是兇殘,殺戮越是慘重,他們就越能爆發出無與倫比的戰斗力,在巴蜀百姓的字典里,沒有屈服二字!
小小的釣魚城,祖孫幾代人,生生不息,血戰不止…終于,巴蜀的農民斃殺了蒙古帝國最后一任大汗猛哥!
從某種角度來講,是巴蜀百姓,覆滅了橫行天下,沒有對手的蒙古鐵騎,終結了蒙古帝國!
雄哉!
壯哉!
他們或許不及文天祥有名,但他們才是這塊土地的真正脊梁…縱觀整個元朝,巴蜀都沒有恢復元氣。
大片的空地,稀少的人口,凋敝的民生,幾乎空白的教育…即便洪武帝勵精圖治二十余年,巴蜀距離巔峰時期還差著天地。
方孝孺進入巴蜀之后,迅速受到了歡迎,前來求學者,絡繹不絕。
對于方孝孺來說,他除了教書之外,也在不斷反思。
他曾經胸懷大志,去投靠太子朱標,希望能實現他的理想。
奈何出師未捷,北平一場小小的風波,就讓他折戟沉沙。
多少個不眠的夜晚,方孝孺都在徹夜反思。
當初自己怕背上錦衣衛同黨的罵名,不敢查貪官,不敢斗奸商…落了個凄涼的下場,真的不怪柳淳,也不怪任何人,只怪自己懦弱無能!
方孝孺!
你的圣賢學問沒學好,胸中缺少了一口浩然正氣!
這幾年的時間里,方孝孺一邊教書,一邊躬耕田畝。他拋棄了一切的享受,每日苦讀,砥礪心性。
柳淳在京城折騰得風生水起,開銀行,籌辦萬壽慶典,創立學堂,鼓動變法…方孝孺就像一枚秋天的蓮子,在淤泥之中,積蓄力量,等待來春花開綻放的那一刻!
教書期間,方孝孺不但讀了古人之書,也對柳淳所講的很有興趣,說起來,柳學的功力上,方孝孺可比齊泰等人強多了,
要說起來,方孝孺不該這么快冒出來。
他應該感謝一個人,就是被他狂懟的齊泰。
沒錯,就是齊泰!
齊泰這家伙自視甚高,總是瞧不起別人,處處以帝師自居,弄得東宮的不少人都煩他。其中就包括鐵鉉。
之前齊泰就跟鐵鉉吵過,后來又有幾次摩擦。
鐵鉉思前想后,方孝孺之前來過東宮,這幾年在民間教學,頗有聲望,鐵鉉就寫信請方孝孺進京,本意是壓制齊泰。
而方孝孺接到了這封信,卻是百轉千回,五味雜陳!
按理說,一個名士,該矜持一些才是,最起碼等三顧茅廬,哪有一封信就出山的?可他等不了了!
沒錯!
變法大勢,不可阻擋!
這是方孝孺在民間最切實的感受,柳淳推動變法受阻,那就該換個人扛起變法的大旗。方孝孺進京,就是尋覓這個機會。
他準備很充足,先是南下,去瀘州探查情況,做到心中有數,然后才乘船出三峽,下江南。
這是個風云際會的大時代,演員已經悉數登場了,就等著大戲開幕了。
方孝孺鞭辟入里,對朱允炆道:“殿下,你可知道,柳淳以何人為運銅腳夫?”
“這個…莫不是當地的百姓?”
方孝孺笑道:“的確是當地的百姓,而且還是土人!”
“土人?他們怎么愿意聽柳淳的號令,他們不都是土司的手下嗎?”朱允炆真的不知道太多的細節,此刻非常好奇。
方孝孺道:“無非是威逼利誘而已,柳淳以這些人充作腳夫,云南的土司想要造反,就比登天還難!而且以草民觀之,這些土司士兵,都愿意聽從柳淳的調遣,或許用不了多久,他們就會成為柳淳的心腹,甚至可以用他們去打土司!“
“怎么會?他們這么干,豈不是忘了本?”
方孝孺搖頭大笑,“殿下,你難道忘了,當年柳淳可是能讓北元皇帝低頭啊?區區土人算得了什么?依草民來看,那些土司,是自作聰明了!”
一次挫折,八年的沉淀,方孝孺此次出山,的確非同一般。
只不過要說他看透了柳淳的籌謀,那也太小覷柳淳的本事了,金錢這個東西,實在是太有魅力了,自從產生的那一刻開始,人們就在圍著錢打轉轉兒。
若是錢不重要,也不會因為利率的一點波動,就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了…古今皆然。柳淳就是要以金錢作為武器,攻克土司的堡壘!
這些土司已經存在了幾百年,甚至更加久遠,蒙古的鐵騎,大明的精兵,都拿他們無可奈何,沐家父子拼了老命,也堪堪維持太平而已,拿大多數的土司都無可奈何。
柳淳卻打算換一種方式,刀劍無法攻克土司的防線,那就用銀彈,用金錢!
當第一批滇銅入京,在瀘州衛,許多土司士兵已經干了半年多的時間。
大約二十天一趟,他們跑了十趟左右,沒有休息!
說句實話,也就是這些年輕人從小生活在山嶺之間,身強體健,換成普通人,早就趴下了,可即便如此,他們也累得不輕啊!
“今天暫時不要走了。”
柳淳出現,他招呼所有的土司士兵,到了一片開闊的空地…這片空地距離采銅的礦坑有五里左右,是一個高臺,視野開闊,干凈整齊。
在高臺上,已經起了一排房舍。
柳淳笑道:“這些日子,你們都住帳篷,來回跑,實在是辛苦了。我讓他們蓋了房舍,給你們住。”
士兵們大喜,可柳淳的下一句話,讓他們一下子閃了腰。
“不過不白給你們,要出錢的,一套房,加上前后的小院子,二十貫!”
這幫人一聽,全都搖頭了,開什么玩笑?這么貴,誰住得起?有人還默默算了算身上的錢,還不到三貫,等他們湊夠了,還不知道有沒有了,不過眼前的這片房子,還真漂亮!比他們土司住的還好呢!
柳淳咳嗽一聲,補充道:“二十貫是對外的價錢,對內只要一成五!也就是三貫錢,就可以得到一套房子!不光是你們,包括家人,都可以過來住。這塊地,這個房舍,就永遠屬于你們了!”
這時候人群當中,出現了騷動,一個很年輕的黑小子出來了,他從口袋里掏出了三串銅錢,笑得很燦爛。
“獨眼大叔人很好的,每次都多給工錢…我有三貫錢——能買嗎?”
柳淳大笑,“不但能買,還能隨意挑選,做一個第一個購房的人,我再送家具一套!”
黑小子一蹦三尺高,連忙把錢塞給了柳淳,生怕他反悔,然后就沖向了房舍…這些房舍雖然差不多,可有的院子更大,有的位置更好,有的家里還有幾棵樹…黑小子眼花繚亂,完全不知道選哪個了。
就在他迷糊的時候,已經陸續有人沖了過來,加入了搶房子大軍,頃刻之間,就熱鬧了起來。
在不遠處,西平侯沐春一頭霧水,他困惑地瞧著馮誠,“我說舅舅,柳淳這小子為了籠絡人心,也太下本了吧?”
馮誠臉色凄苦,“是啊,我聽他算賬,好像虧了不少,還在借錢呢!”
沐春悶聲道:“那他圖個什么啊?”
馮誠兩手一攤,無奈道:“只有去問柳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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