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知遇之恩,當遇到了一個足夠好的老板,不但能給予你足夠的舞臺,還能近乎無條件支持,甘愿充當你的后盾,這是何等幸運。
這幾年的功夫,柳淳能做出這么多事情,跟老朱的支持絕對分不開。
如今君臣分別,從此山高水長,再見之時,或許已經是天人分別…柳淳忍不住流下了淚水。
“論起雄才大略,心志堅強,愛民如子…古往今來,有誰能比得過我洪武大帝!臣能進節陛下,已經是三生修來的福氣,臣愿意永遠當陛下的臣子,此心此情,天日可鑒!”
柳淳眼圈紅了,朱元璋也不是那么舒服。
這幾年他給予柳淳的關心,甚至超過了大多數的親人,就連兒孫都比不上。這小子要是還不知道感恩戴德,朕也太失敗了!
朱元璋穩穩心神,笑罵道:“你小子哭什么?弄得朕都想哭了…這人老了心腸就軟了,放在二十年前,朕才不會允許你上躥下跳地折騰呢!”老朱略責備兩句,立刻話鋒一轉,“柳淳,朕想問你,假使未來的新君,不愿意變法,你打算怎么辦?”
“臣打算講學!”
“講學?”
“嗯!臣相信對的就是對的,錯的就是錯的,該改革的地方必須改革,臣要把這個想法,告訴每一個學子…臣以為未來的天子必定能以蒼生為念,以陛下為表率,節儉愛民,推行變法,繼續洪武盛世,開創我大明萬世不拔的基業…”
“行了!”
朱元璋呵斥道:“別廢話了,朕只想問你,假如未來的天子不愿意變法,也不許你講學,更不想用你的主張,那你打算怎么辦?”
“這個…那樣的話,臣就成了廢人了,或許臣會去極西之地,尋找師父們吧!”
朱元璋老眼瞇縫,突然笑道:“真的只是離開?你不打算做點什么?”
柳淳嚴肅道:“臣受陛下厚恩,無論如何,也不會背叛大明的…假如陛下不放心臣,臣愿意現在就跳進江中!”
君臣兩個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朱元璋的目光不停在柳淳身上掃視,而柳淳則是低垂著雙眼,一語不發…他早就清楚,自己想離開京城,沒有那么容易。不過老朱這一關,那是絕對不能的。
良久…朱元璋從懷里掏出了玉貔貅,塞給了柳淳,“這個保命的東西你還留著,算是你我君臣之間的信物…朕跟你做個約定,未來的天子,不管是誰,只要不害你,你必須忠于大明,忠于朱家…即便天子要把你發配到天涯海角,你也不許反對!如何?”
柳淳接過了玉貔貅,毫不猶豫道:“臣遵旨!”
朱元璋略微點頭,“對了。朕還有個禮物送給你,等到了云南,就會送到了,你一準喜歡。”
朱元璋起身,又最后看了眼柳淳,邁步出了船艙,踏上跳板,在太監和侍衛的保護之下,上了其他的船只,趕快返回碼頭,回宮去了。
船艙里剩下柳淳一個,他緊握著玉貔貅,自嘲一笑。
果然是虎老了不咬人,那么霸氣的洪武大帝,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候。
“朱重八,我答應你,只要你的子孫不玩陰的,不陷害我和家人,我就不會造反…”柳淳輕輕一笑,“只不過這個承諾恐怕未必有用了,你老朱也是燈下黑,你的子孫又怎么可能放過我呢!即便他不想動手,還有他身邊的那些豬隊友呢!”
朱元璋從碼頭回來,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氣,斜靠在羅漢床上,連手指都不愿意動。
御極二十七年來,他從來沒有如此無力過!
從京城到碼頭,從朝野文武,從市井議論…種種方面的顯示,柳淳的影響力已經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
當年老朱殺胡惟庸,廢除丞相,那是因為勛貴武將還都站在他這邊,而且胡惟庸囂張跋扈,民間的評價不高。
可柳淳不一樣,他橫跨文武,勾連朝野…越是下面的人,就越是喜歡柳淳。
毫不客氣說,現在殺了柳淳,朱家皇帝在民間立刻就臭了。
就像英宗一樣,其實他兩次為君,除了土木堡之變以外,也做了不少的好事,但再多的好事都沒用,當他殺了于謙,就注定臭名昭著,被民間記恨鄙夷。
柳淳推動變法,切實關系到百姓的稅賦利益,因此柳淳在民間的影響力,比于謙還要大…他還跟勛貴有很深的交情,文官也有他的人馬,就連皇家銀行都是柳淳創立的。
這時候鏟除柳淳,等于同時摧毀支持大明朝的幾根支柱。
已經到了暮年的朱元璋,沒有這個能力了。
多鋒利的刀,也有銹蝕的一天!
盡管朱元璋不愿意承認,但他遇到了有生以來,第一個既舍不得殺,也殺不掉的人!
更讓老朱悲哀的是第二件事…他現在的精力,甚至很難完成重新挑選儲君的任務…如果能挑出一個雄才大略的儲君,足以降服柳淳,大明朝自然相安無事。
可若是不行,日后君臣沖突,又該如何是好呢?
朱元璋跟柳淳的約定,已經是洪武大帝最后的辦法了。
朕保你柳淳的性命,你小子保證受多大的委屈,都不許造反!
老朱閱人無數,他還是相信柳淳是個君子,至少他不會欺騙對自己有天高地厚之恩的一個老人!
重點是老人!
事實上柳淳真的也不打算欺騙朱元璋,因為會造反的人,不止他一個。
而造反是一件高風險的事情,柳淳更愿意把心思放在身邊的人,比如藍新月!
“云南是個很不錯的地方,天藍水美,物產豐饒…對了,你信不信,即便我在云南,依舊能撬動整個大明!別看我是個驛丞,有時候這驛丞做好了,比宰相還威風哩!而我,就是要做驛丞之王的人!”
就算柳淳吹得牛皮再大,藍新月也會乖乖點頭。
尤其是當柳淳點破了兩個人的關系,藍新月就自動進入了妻子的角色,連最后的一點潑辣都收了起來,只有夫唱婦隨。
“柳淳!你這個大騙子!”
又有兩個人,出現在了船艙里。
正是徐妙錦和李無瑕。
柳淳嚇了一大跳。
這船怎么了?
先是朱元璋等著,接著她們倆也冒出來了,一會兒再有什么人出來,一點都不用意外了!
“你會填詞!”
李無瑕怒氣沖沖,盯著柳淳。
徐妙錦抿著嘴輕笑,“就是,老板,你騙李姐姐干什么?”
“我…我沒騙人啊!我真的不會!那首詞是我師父寫的。”
李無瑕哼了一聲,“還敢說沒騙人!這句話就是欺騙!你不是說過,你的師父里面,沒有腐儒嗎?”
“那,那理工男也可能懂浪漫啊!人家岳飛還能寫滿江紅呢!對吧?”柳淳繼續地對付著。
李無瑕可不好騙,“我不管了,誰的詞都行,從現在開始,每個月一首詩詞,送到京城…算作禮物,不許不答應!”
說完,李無瑕轉身就跑,飛快消失了。
“喂?我沒有那么多存貨的,我不會寫啊!”柳淳絕望大叫。
徐妙錦卻笑得更開心了。
“老板,其實這事對你有好處的。”徐妙錦笑嘻嘻道:“你最好多填幾首,李姐姐喜歡這些,我呢,喜歡錢!”
“那我直接給你錢行不?”柳淳蔫了。
徐妙錦搖頭,“你現在是驛丞,沒有多少錢的!而且大凡圣賢,都有過痛苦的經歷…書上不是說,蓋西伯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氐賢圣發憤之所為作也…老板被貶到了云南,這就是你的磨難啊!在這個困苦關頭,你發憤圖強,著書立說,然后再廣為流傳,才能更顯得偉大!”
徐妙錦沖著藍新月道:“大姐,你說是不是?”
“是,是吧!”藍新月哪有徐妙錦的一肚子壞水啊!
“所以呢!為了讓老板順利修成正果,我建議你,一定要讓老板吃苦,受累,動心忍性,空乏其身!讓他挑水,劈柴,穿粗布,赤著腳…然后到了晚上,就弄一包螢火蟲,借著熒光著書,這樣磨礪出來的文字,必定字字珠璣,不同凡響!到時候我就在京城大肆傳播刊印,向學生們講述柳圣人的痛苦經歷…這樣一來,你就會成為當世圣賢,往后說一不二,一言九鼎,再也不用擔心被貶官了。”
徐妙錦說完,很認真對藍新月道,“大姐,他能不能修煉出來,全靠你了,要管好他,一定!”
“哦!我會的!”
“那…咱們每月一封書信,把他的事情都寫給我,怎么樣?”徐妙錦彎著眼睛,得意道。
“好啊!”藍新月點頭,徐妙錦欣然離去。
柳淳的臉都綠了,這個死丫頭,不跟老子一起去吃苦就罷了,還想辦法害我,簡直可惡!
“你,你可千萬別聽她的啊!”
“不聽不行的。”藍新月很認真道:“不聽,她們才不會答應我跟著你去云南呢!”
“啊!完蛋了!”柳淳絕望地倒下去,像塊石頭砸在了船板上,咚的一聲!
“呵呵!”藍新月終于忍不住笑了:“我只說了聽她們的,可沒說照著她們的話做啊!當我真是傻瓜啊!還能幫著外人欺負…欺負自己的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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