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熾成了燕王世子,而且還得到了賞賜,很豐厚的賞賜,是老朱給的。在離京之前,老朱把朱高熾叫進了宮里,祖孫聊了很長時間。
然后朱高熾就帶著老朱賞的兩船禮物,返回了北平。
沒人知道他們具體談了什么,但是據老太監透露出的風聲,朱元璋在孫兒離去之后,曾喃喃自語,說他真像朱標啊!
這一點柳淳倒是不否認,的確,朱高熾秉性敦厚,仁慈又不乏睿智,除了長得太肥之外,活脫又一個懿文太子。
朱元璋說這話什么意思?
是不是皇帝陛下后悔了…柳淳沒有胡亂猜測,他太清楚了,在這個關頭,陰謀詭計是不頂用的,必須拿出真正的東西。
假如老朱真的有心易儲,那就是最好不過了。
即便朱元璋不舍得,柳淳也有自己的思路…他現在就想全力以赴,推動變法,讓變法的好處顯露出來,真正深入人心。
到時候只有真正支持變法的人,才能成為帝國的主人。
因此柳淳把功夫放在了夏糧上面,之前他跟朱元璋諫言糧長之弊,老朱思量之后,挑出了一些州縣,暫時廢除糧長,交由官府統一征收,其余依舊由糧長負責。
老朱也想看看,到底是他的想法對,還是柳淳說的有道理。
這是一場很重要的競爭,在戶部那邊,尚書郁新,已經下令,給各地糧長去了公文勘合,告訴他們,務必要按時將糧食解送京城。
而且他還特意囑咐郁家,必須用最快的速度,將稅糧送到太倉,一定要準時,要足量!
糧長之制,雖然有弊端,但對于一些家族來說,卻是一條登天之梯,這次只要贏了,證明柳淳是胡說八道,郁家子弟表現好,一定會得到重用,但愿老天保佑吧!
戶部如此,其余各部官員,反對變法的人,都會傳出消息,囑咐鄉里,告訴他們,今年關系重大,絕對不許懈怠,不許敷衍。
“這幫人都動起來了!”
龍鐔冷哼道:“師父放心,弟子們絕對不會給師父丟臉!”
柳淳嚴肅道:“你們畢竟為官年頭太少,道行也淺,別覺得自己了不起了,要懷著一顆敬畏之心,才能把事情做好,懂嗎?”
這番話說的,有些師父的樣子,龍鐔忙點頭。
可荀順慶就耿直多了,“師父,從一開始就錯了,他們越努力,只會錯得越離譜!”
柳淳輕笑,“何以見得?”
“師父,這不是明擺著嗎!”荀順慶悶聲道:“夏稅征收夏稅曰米麥,曰錢鈔,曰絹,也就是說,要收三樣,包括糧食,錢幣和絹帛,前兩樣不說了,光是絹這一樣,就能分成多少種!曰絲綿并荒絲,曰稅絲,曰絲綿折絹,曰稅絲折絹,曰本色絲,曰農桑絲折絹,曰人丁絲折絹,曰改科絹,曰棉花折布,曰苧布,曰土苧,曰紅花,曰麻布…”荀順慶一口氣說了這么多,跟相聲的貫口似的,十分流利,可見他是真的下了功夫。
他所說的,就是食物稅收的麻煩之處。
柳淳記得,上輩子有個著名的爭論公案,就是宋朝的收入,為了證明宋代的富庶,很多人都大肆吹噓一億六千萬的數字,可很少有人注意到,這個一億六千萬的單位,是完全不同的,里面包括代表錢幣的貫,代表糧食的石,代表布帛的匹等等…那些吹噓宋代富庶的人,多半小學數學都不及格,因為他們不知道,不同的單位,是不能相加的。
而且有趣的是,還有一批人在討論明代歲入的時候,又會自動忽略石,匹一類不同的單位,僅僅保留代表白銀的兩。
結果就是明代歲入僅有幾百萬兩,相比起“繁榮發達”的宋代,連個零頭都不如,又得出大明極端落后的結論。
誠然,明代的稅制存在問題,有很多稅被地方截留了,但一個偌大的明朝,又怎么會只有那么一點錢?
稍微動點腦子都知道,真的那么少,明朝早就亡國了。
柳淳跟弟子們,不需要討論大明的稅收到底有多少,他們關心的是怎么才能把稅穩妥快速地收上來。
“師父,地方統一征稅之后,我們就可以統一標準,比如把糧食都用稻米計算,絲、絹、綢、緞、麻、布…這些我們也可以簡化成一種,或者兩種,這樣統一了標準,交入太倉之后,調撥使用,就會方便多了。”
柳淳聽完,頻頻點頭,“說得好,在實物稅還是主體的情況下,簡化納稅的種類,的確能方便不少,你們用心了。”
龍鐔道:“還是師父教導的好,一個萬石的糧區,是萬萬沒法進行調配簡化的,弟子們信心就在于此!而且弟子們還根據師父的教導,研究了最優的運輸線路,會想盡辦法,節約路上的消耗。”
荀順慶也道:“沒錯,師父說過,學好算學,什么都不怕!”
柳淳滿意微笑,“行,我總算沒白費心思…瞧你們倆瘦的跟鬼似的,臨別之前,為師請你們吃火鍋,羊肉的,給你們貼點膘,回頭好有精神頭做事情。”
柳淳假假的也是二品大員,但他跟門生弟子,包括普通人,相處起來,都十分自然隨意。師徒三個,能為了一塊羊肉,你爭我搶,渾然不覺。
或許就是如此,才賦予了柳淳門下接地氣的樸實作風。
對于這場較量,柳淳已經沒有什么擔憂了。
只要不被黑,贏家一定是變法派!
而就在柳淳等著結果的時候,一個令人震撼的消息從北平傳來,率先完成夏稅征收的居然是最北邊的北平!
這下子可把所有人都炸暈了。
怎么回事?
別是弄錯了吧?
北平?
那不是荒蠻之地嗎?每年都要從內地調撥糧食,雖然在柳淳的折騰之下,北方已經有了很大的改觀,但是人們的偏見依舊沒法改變。
而且當人們看到了這一次的數據,那是越發驚駭了!
北平,遼東,大寧,三處貢獻糧食,一百二十萬石。
不算很多,一個蘇州府,就要繳納二百一十萬石,相比之下,這三處還是很可憐的。不過也別太小瞧了,因為蘇州的稅賦太重,沒有可比性。一百二十萬石,正好跟浙江相同。
三鎮頂一省,也算不錯了。
等等!
這三鎮有多少人?
加起來有五百萬嗎?只怕連浙江的一半人口也沒有,哪來的這么多稅糧?
再往后看,嚇人的還在后面!
各種商稅,總計達到了驚人的五百五十萬貫!
什么?
全國的鹽稅加起來,也剛剛七百萬出頭!這三地的商稅,就快趕上鹽稅了。
開什么玩笑啊?
很多人都想立刻上書,彈劾朱棣做假。
就連老朱都坐不住龍椅了,他第一時間,把柳淳叫到了宮里。
“你小子給朕說說,燕王的呈報,是真是假?”
柳淳輕笑道:“陛下,莫非您也不信,能有這么多的稅收?”
朱元璋賞他一個大白眼,“別說朕了,你問問滿朝文武,有幾個人相信?”
柳淳依舊不慌不忙,輕笑道:“陛下,莫非忘了,從今年開始,北平,大寧,遼東的等地的商屯,作坊,陸續結束了免稅免賦的時期,臣只能說,這還算少的,到了明年,后年,或許會更多!”
柳淳可沒有撒謊,商屯,軍屯,作坊,都是在洪武二十年之后,陸續建立起來的…按照大明朝的規定,開荒的前五年,可以免賦,朝廷甚至會免費給予種子和農具,等到五年之后,再征收田賦。
一轉眼,五年的功夫,已經到了。
柳淳當初所做的一切,到了收獲的時候了。
朱元璋看著北平的呈報,再看看其他各省的,眉頭漸漸皺起,老皇帝只有一個疑問,“這要是都變法成功了,朝廷能增加多少稅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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