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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肇齡回了京城,石贊清聊了一會兒帶著河營多出的錢糧走了,連陳崇砥都把剩下的錢糧賬冊和兵勇名冊移交給吳廷棟剛派來署理營務處總辦的候補知縣席伊炳,說是要隨吳廷棟進京覲見。
一會兒一道公文,不是來調兵就是來搬錢糧,好好的河營就這么像分家一般被肢解了。崔浩實在坐不住,也告了幾天假打算回京城。
韓秀峰豈能不知道他是覺得再呆在河營沒前途,痛痛快快地準了假,然后像沒事人一般回到村里的小院兒。
這么大動靜自然瞞不過費二爺,見韓秀峰一回來便跟進書房問:“志行,石老爺咋說?”
“石老爺說永祥他們十有回不來了,今后我河營就剩下的這百多兵。”
“陳崇砥咋回事?”
“要升官了,等從京里回來就是固安縣太爺。”
“他憑啥升官?”費二爺不解地問。
韓秀峰幫費二爺沏上茶,放下茶壺笑道:“他本就是等著差委試用的候補知縣,現而今幫辦營務有功,能署理固安縣事也算水到渠成。”
“要說功勞,王千里的功勞難不成比不上他陳崇砥?”
“要是論功勞,千里的功勞是不小,可千里跟吳廷棟沒啥交情!陳崇砥就不一樣,陳崇砥本就是吳廷棟的人。吳廷棟現而今圣眷正濃,很快就要署理直隸按察使,他自然會提攜自個兒人。”
“吳廷棟要署理直隸按察使,那曉不曉得誰會接替他來做永定河道?”
“石老爺跟我一樣只是正五品同知,十有沒戲,至于皇上是另派人來署理永定河道,還是讓吳廷棟兼理河務那我就不曉得了。我現在擔心的是大頭,是柱子、小虎、鐵鎖和陳虎他們。”
“志行,你是擔心他們會跟張貴、顧德輝一樣,被調到僧王或勝保麾下效力?”
“以前說是去陣前效力,其實是去沙場練兵的,別說勝保,就是僧王也不敢搶我們的人。現在皇上改了主意,不要河營再拱衛京畿,也就沒沙場練兵這一說,所以他們就像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韓秀峰越想越擔心,禁不住長嘆口氣。
費二爺連忙勸慰道:“那邊不是有千里嗎,不但有王千里還有永祥!有王千里和永祥關照,大頭和柱子、小虎他們應該不會有啥事。”
“只能指望他們了,”韓秀峰想了想,接著道:“之前真看走眼了,永祥只是窮,正所謂人窮志短,所以乍一看以為他沒啥心眼兒,很忠厚很老實,其實他精明著呢。遠的不說,就說在范大鵬這件事上,他有密折專奏權,收拾范大鵬易如反掌,可他并沒有具折參奏,就這么任由范大鵬縱容手下為害地方。”
“他為啥不收拾范大鵬?”費二爺下意識問。
“他不是不想收拾,而是不敢。”韓秀峰一邊招呼費二爺喝茶,一邊解釋道:“一是不敢得罪太多人,二是擔心皇上會覺得他無能,所以干脆啥也不做,等我回來收拾姓范的。”
“還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要是不說我真以為他是性情中人!”
“這也不是啥壞事,”韓秀峰端起茶杯笑道:“石老爺說他很快就要升官了,而且是步軍統領衙門的差事。他最熟悉河營的情況,帶哪些人去步軍統領衙門,不帶哪些人去步軍統領衙門,他應該能說上話。”
費二爺脫口而出道:“你沒得罪過他,待他還不錯,他應該會領你的情,報你的恩。”
“照理說他應該會把大頭他們帶回京城,就算帶不去步軍統領衙門,也會幫著把人給我帶固安人。但阜城那邊終究是勝保說了算,他究竟能不能幫上這忙我心里真沒底。”
“不是還有王千里嗎,我估摸著應該沒啥事。”
“但愿吧,反正坐這兒干著急也沒用,”韓秀峰回頭看看身后,又低聲提醒道:“二爺,這些事您老曉得就行了,千萬別告訴幺妹兒和翠花,不然她們不曉得會擔心成啥樣。”
“我不會亂說的,只是…只是…”
“只是啥?”
費二爺緊盯著他的雙眼道:“志行,我覺得出這么大事你不能就這么坐等消息,是不是也去跟吳廷棟告幾天假,去一趟京城。”
韓秀峰豈能聽不出費二爺的言外之意,一臉苦笑著問:“二爺,您說我去京城做啥子?”
“河營都快沒了,趕緊去謀個差事!”
“河營是快沒了,但我的差事還在,這個時候去求官不合適,再說這官我早不想做了,”韓秀峰笑了笑,接著道:“再說您老讓我這會兒去京城找誰?能幫著說的話肅順大人都幫著說了,再找肅順大人不合適。”
“找彭大人!”
“去求彭大人更不合適。”
“有啥不合適的?”
“彭大人那會兒之所以舉薦我,那是給許乃釗許大人面子,并且吳廷棟又正好奏請整飭河營,可以說是順水推舟。換句話說,人家跟我本就沒啥交情,給許大人面子,幫過我一次,但不會再幫第二次。更何況我現在好好的,也不需要他關照。”
“不求人關照,難不成就這么做個有名無實的南岸同知兼河營營官?”
“二爺,您老沒入仕,不曉得官場險惡,反正我是覺得有名無實沒啥不好。”韓秀峰轉身看擱在向書架上的那個木匣,喃喃地說:“像我這樣的出身能做到正五品同知已經很不容易了,想跟跟吳廷棟那樣做道臺甚至臬臺很難,就算能做上也得靠軍功。但想立軍功哪有那么容易,搞不好真會壯志未酬身先死。我有家有婆娘有娃,可不想再以身犯險,像現在這樣平平安安最好。”
想到木匣里的本冊子上記錄的那四十多個名字,費二爺反應過來,連連點頭道:“也是,平安就是福,寧可做這個有名無實的太平官,也不能以身犯險去搏啥子軍功!”
“不說這樣了,二爺,下午我打算去東湖轉轉,您老愿不愿一道去散散心?”
“好啊,我一直想去見識見識固安的東湖西湖,再娃們有鈺兒幫著教,我有的是空。”
正說著,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韓秀峰正準備出去看看誰來了,就聽見陳虎在外面喊道:“四爺,四爺在嗎,我回來了!”
“在在在,趕緊進來!”
陳虎把韁繩交給守住門口的葛二小,匆匆跑進來跪稟道:“四爺,王老爺讓小的趕緊回來給您報個信,王老爺讓您別擔心,大頭哥和剛去的柱子、小虎等兄弟都挺好的。”
“信呢?”韓秀峰急切地問。
”這兒呢,”陳虎急忙從懷里取出信,爬起身擦了把汗,旋即躬身給費二爺行了一禮,這才接過費二爺遞上的茶咕嚕咕嚕牛飲起來。
韓秀峰正為在阜城陣前效力的大頭等人擔心,顧不上問陳虎餓不餓,有沒有吃飯,就這么拆看起王千里的信。
不看不知道,一看不但松下口氣而且笑了。
費二爺忍不住問:“志行,千里都說啥了?”
“千里說大頭他們去得晚,連筑墻圍堵的差事都沒撈著,只能幫著看守各地轉運去的糧草。沒機會上陣就沒機會殺賊,沒機會殺賊也就沒機會幫柱子、小虎他們搏軍功,于是去找王千里。王千里豈能讓他們犯險,就讓他們湊了點錢,幫著去管別的營買了十幾顆長毛的首級和留桿從長毛手里繳獲的鳥槍,算作他們的功勞報上去了。”
“后來呢?”
“柱子混了把總,小虎、鐵鎖他們混了外委。”韓秀峰低頭看看信,又冷冷地說:“姜六也想出錢請王千里幫著買,可長毛的首級不是想買就能買著的,見王千里后來想盡辦法也沒買著,就領著猴子在城外亂轉,沒曾想他龜兒子的運氣不是一丁點好,竟擒獲一個喬裝打扮成百姓,想混出去送信求援的長毛細作,立了一大功,被校拔為把總。”
費二爺意識韓秀峰的臉色為何變得如此難看,因為姜六那混蛋不只是去亂轉,而是打算殺良冒功的,能擒獲一個長毛的奸細只是運氣好。
“其心可誅,其心可誅啊!”
“他是想做官想瘋了,”韓秀峰放下信,接著道:“再就是永祥接到了諭旨,要同一樣在陣前效力的幾個步軍統領衙門的參將、游擊一起,從在陣前效力的各路人馬選調一千兵回京,永祥打算帶柱子、小虎和鐵鎖他們去巡捕營當差,柱子和小虎他們既想跟著去又不敢答應,就去找千里,請千里幫他們拿主意。”
“跟永祥去巡捕營好啊!”
“所以王千里讓他們聽永祥的,讓他們跟永祥回京城。”總算不用再擔心柱子等人的安危了,韓秀峰露出了笑容,抬頭看著陳虎問:“陳虎,千里在信里說永祥也想帶你們去京城吃香的喝辣的,你們為何不愿去?”
陳虎擦了把嘴,嘿嘿笑道:“四爺,我們是您的人,我們怎能扔下您跟永祥去京城!再說王老爺去跟勝保大人的那些個幕友打聽過,您曉得人家咋說,人家說接下來沒我們河營什么事了,不用我們再上陣,讓我們老老實實在后頭幫著看糧草。”
“不用你們上陣?”費二爺糊涂了。
“長毛快完了,這次跟以前不一樣,他們別說跑了,估計連破的力氣都沒有,我回來前聽人說他們早就斷了糧,都開始吃人了!”看著費二爺驚詫的樣子,陳虎又笑道:“人家不讓我們上陣,是擔心我會搶他們的功。”
順天府管不著京城,京城里的治安靠巡捕營維持。
換言之,去步軍統領衙門的步軍營或巡捕營當差跟做京城的衙役差不多,不但糧餉有保證,而且有油水,哪怕做個普通兵勇也比做河營的把總甚至千總強。
陳虎等老泰勇營的兄弟不愿意跟永祥進京,韓秀峰很欣慰甚至有些感動,禁不住笑罵道:“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能去京城當差都不去,你們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四爺,我們要是跟永祥去京城才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
“好好好,不去就不去吧,等阜城那邊的差事了了,就跟千里一道回來。”
“四爺,我這次回來就不走了,回來前王老爺交代過,他還說他這幾天會想想辦法,讓能回來的都回來。”
王千里的信里沒說這些,韓秀峰下意識問:“勝保大人能同意嗎?”
陳虎禁不住笑道:“剛才不是跟您說過嗎,人家現在不待見我們,總擔心我們會搶他們的功。尤其有一官半職的,想回來不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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