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公園中,高大的楊樹枝丫上一片片闊葉遮天蔽月。
霧氣氤氳密布,炎熱的夏夜,土壤里的濕氣在葉片上凝成點點露珠。
樹干上鉆出一條赤色蜈蚣,它扭著身子,要往更高處爬去,仿佛感受到了天災到來,數十對足爬過老樹皮,留下一灘腥臭的粘液,就像是在給同類示警。
一襲黑影掠過,蜈蚣沒了半截身子,樹干上留下巨大的爪痕。
三頭五通邪神沿著茹云山的林地一路往北逃進荒山中,它們臉上帶著欣喜與焦慮。
喜的是自己重獲自由,是死里逃生。
慮的是死了胞胎兄弟,是血海深仇。
遠方,半空中——一頂降落傘緩緩落下。
有個男人吊在傘包下,一手抓著兩條傘包背帶。
要問他為何不好好背著傘?他背上負有一件異物,長四尺,寬一尺,呈匣狀,是一件袖珍的黑色小棺材,質地非金非石,為紫光檀木造,油木的表紋透著黏膩的質感。
看其人樣貌,不過十七八歲,鼻梁高挺,面上無須,生得白凈,嘴唇厚而多肉,眉毛粗似闊劍,藏在樸實的蘑菇頭發型里,不知何故兩眼叫一塊黑布蒙住。
再看他的衣服,上身是一件白色修身連帽衛衣,只是設計與一般的衣裝有所不同,連帽頭頂的位置多了一處太極圖,衣服的圓扣是一枚枚金色錢幣,胸前佩戴著工作證。
天樞總署特別行動組姓名:武鳴發證機關:七殺證件有效期:五零一一年十二月五日——五零二一年十二月五日 如果葉北能看到武鳴這個名字,也能認出,此人就是窮奇一案文件上的簽發人。
此時,五通邪神余孽已經跑到了森林公園邊際,還差那么幾百米,就能和人類社會暫時說再見了。
他們加快雙手攀枝走樹的速度,急不可耐要歸野山林,至于同胞的仇,都記在心中來日再報!
可是…
不遠處,有個人影飄了下來,降落傘掛在樹上,聽一聲脆響,就像是堅韌的楊木受不住這人的體重,咔的一聲斷作兩截。
五通神們攀在樹上,齊齊朝地面看去。
那人扔了傘包,拍了拍七分褲上的碎葉枯枝,小腿上綁著負重沙袋,兩只運動鞋深深陷進了泥里。
他眼上蒙著黑布,抬頭“看”來。
“咕…咕…”其中一頭五通神發出意味不明的低吼,仿佛在和同伴溝通。
就像是商量好了,這三頭邪神分三個方向,分頭行動,最終齊齊將目標對準了林中古怪的大男孩。
像是察覺到了危險,武鳴左右側目張望,黑布下兩只眼睛中透著異色紅光,將背后棺材取下——
林間響起鬼狒兇猿的嘶吼聲,山魈揮著巨大的利爪撲向了獵物!
身前,身后,頭頂,殺機四伏。
落葉紛飛,霧中的水汽在瞬間叫這凌冽的煞氣凝成點點雪花,漫天飛舞。
——說時遲那時快!見少年從袖口落下一把漆黑鐵棍,動腕輕揨。
機關颯颯響過,鐵棍在轉瞬之間成了一頂金剛傘!
看傘上迦葉拈花像金光大作,少年將它掄了個圓,仿佛羅漢果位身光護體,聽金鐵相擊乒乓幾下。地上兩只五通神面面相覷,怪臂上的爪刃掉了個干凈,正往外溢著黑色膿血。
又看金剛傘頂,從上偷襲的可憐神吐著舌頭,雙目凸做金魚眼,已經喪失了戰斗力。
少年撐著傘,慢慢將身后的棺材落下,仿佛它是千斤重擔,落地之時陷土三寸。
剩下兩只五通神心中知曉遇上硬茬,慢慢退開了。
林中少年手一抖,金剛傘恢復鐵棍之形,五通邪神倒在他腳邊,靈體想逃出來,怎料叫少年一腳踩上了背脊,鐵棍死死戳著它的腦門。
余下兩只山魈紅了眼,見同伴被俘,兇性大發。
少年腳下邪神面露懼色,喉管中吐出聲聲哀嚎,就像是在祈求這狠厲人饒它一條命,又像是在告誡同伴速速逃。
兩頭余孽聽見同伴的嘶聲悲鳴,眼中有了決絕之意,慢慢往后退…像是要逃了。
少年眉頭一皺,手中鐵棍稍稍往上抬了那么些許,腳板松了那么片刻!
俘虜瞬間暴起發難!露出它滿口尖牙,掙開少年強健的小腿,要將少年的腳腕給咬斷!
砰——
鐵棍敲打五通邪神尖牙的聲音好似子彈出膛!
好幾顆斷牙橫飛出去,釘在樹干上,入木三分。
剛才還想逃跑的余孽仿佛與這俘虜心有靈犀,齊齊撲了上來。
少年的蘑菇頭叫兇悍的腥風吹開,齊往腦后拂去。
棺材蓋一點點滑開。
從中露出八枚銅鐵劍匣,像是經受無數風雨腐蝕,已經破破爛爛,依稀能從劍匣上看見一個個字。
匣上分別有書。
怒、憂、暴、怠、虛、欲、色、我 少年的手,離了鐵棍。
那一瞬間,時間仿佛都變慢了。
極靜,靜到五通神半空中飛濺的唾沫,落在枯葉上的聲音都能聽見。
叮——
聽劍匣開合,利刃歸鞘。
棺材合上,仿佛從來沒有打開過。
五通邪神的肉身如斷線木偶,靈體在一剎那裂做四五瓣,變為純凈靈力,成了空氣中耀眼的光斑。
撲通,兩具肉身落地,和他腳下的目標一樣,都在漸漸化為人形。
他從兜里掏出一枚藍牙耳機,語氣中透著青澀。
“呼叫天樞,我是武鳴。”
“對不起…大姐姐,我下回不會了。重新來一遍。”
“呼叫天樞,我是原來七殺武裝組10086號探員,現在編入特別行動組,”
“目標已經清理完畢…我遇上了一點小麻煩。”
武鳴再次背上劍棺,一腳深一腳淺走向三個生死不知的路人,勉勉強強將他們扔在一塊,搖晃著其中一人,想要將他搖醒。
“我上一次的任務結束就趕過來了,沒時間充電,眼睛暫時不能用。”
“啊…這樣,你們不能派人來嗎?我一定要自己去找他?他叫什么?”
“葉北?行,謝謝大姐姐。”
說罷,武鳴就掛了通訊。
受害人里終于有個醒了,是一位泳裝女郎。
她一身泳衣破破爛爛,醒來時覺得唇齒生津,透著一股濃烈的腥氣,再看這深山老林的鬼氣森森的樣子,嚇得尖叫出聲。
“別!別這樣了!大姐姐!”武鳴聞聲湊了過去。
“我這是怎么了?”泳裝女捂著胸前幾塊破布,嘴里的味道沖鼻惡心,就像是剛喝過血似的。“我這是怎么了?!你是誰?為什么我在這兒?”
武鳴:“你安全了,結束了。不會有事的。能告訴我哪邊是南邊嗎?”
這女人哪里知道哪邊算南,霧氣籠罩的野林子里看不見一顆星星,但是看這大男孩樸實的樣子,她心中的恐慌也去了大半。
“你…怎么了?小弟弟?你的眼睛?”
武鳴笑出了一口大白牙,整潔又閃亮,夜晚能反射出光的那種,BlingBling的。
“沒事兒!很快就沒事兒了,對了姐姐,你記得酒店在哪個位置嘛?”
泳裝女看著周圍的環境,還好這人算溫泉酒店的常客,經常來這兒尋歡作樂,看見極遠處一塊忽明忽暗的路牌,她指了過去。
武鳴不為所動。
“姐姐?”
泳裝女這才一拍腦袋,這小弟弟是個瞎子呀。
她握上武鳴兩肩,給他指正了方向。
武鳴:“謝謝!”
見武鳴一手一個受害者,扛在肩上,大步流星就往那路牌而去,泳裝女內心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松一口氣。
不過十來米,武鳴撞上樹。
泳裝女看得心急,這才上去扶正了這倒霉孩子的腦袋,一路給他指著方向。
直到一行四人回到酒店側門,武鳴向這泳裝姐姐鞠躬致謝,把肩上一個大老爺們的外套脫下,遞給這姐姐。
泳裝女一驚,接過衣服套在身上,心中生疑問道。
“你看得見?”
“不,看不見的。只是姐姐一路上身子哆嗦,應該是穿得很少。”武鳴笑著答。
泳裝姐姐一顆心算是落回了肚子里。
武鳴又說:“麻煩姐姐你帶著他們倆去找警察,我還有事要處理。”
“你不跟著一塊走嗎?小弟弟,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是…”泳裝姐姐看著滿目瘡痍狼藉遍地的酒店一層,記憶全失,“這里好像很危險…也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叫救援。看上去不像火災呀…難道是殺人犯什么的?”
“我就是救援。”武鳴笑容中透著陽光,往側門而去,一腦袋撞在門框上。
“不好意思…”
他摸索著大門把手,回頭囑咐道。
“他們也快醒了,一塊走吧!”
告別樓下三位平民,武鳴眼中重新開始亮起紅光。
他的視覺中,有一大一小兩個極強的靈體正慢慢從二樓電梯落下,馬上要到一樓了。
“還有漏網之魚...還有!”
他快步通過餐廚,站在電梯門前,身上掛了不少彩,青一塊紫一塊的。
身后劍棺落地,棺蓋開啟。
叮咚——
電梯門打開。
葉北眼前,一個蘑菇頭少年蒙著雙眼,雙手持握兩把破鐵劍作蓄力大招狀。
他聽見——
“屠龍劍——縛虎絳。”
——不過半秒的功夫,破爛鐵條上的銹跡叫一道寒光洗練殆盡!光潔如新!
武鳴:“運轉天罡斡斗杓!”
“哥!”葉北心生不妙!舉起右臂以主子盾牌護住了腦袋!然后......
然后他只剩下了右臂。
聽劍風爆鳴,血肉翻飛。
一個葉北也變成了一地葉北。
武鳴收劍之時心有疑惑...
“為什么會有血,我的劍不是只砍妖邪的嗎?”
“我殺人了?”
“我殺人了嗎?”蘑菇頭捂著腦袋,臉上盡是迷茫之色。
電梯自動開合,撞在葉北唯一完整的那只持盾手上。
窮奇肚皮落了幾搓白毛,兩眼上翻,身體跟著電梯門的頻率一顫一顫。
葉北的魂魄盯著武鳴的胸牌。
“最能打的?”
又看見武鳴慌不擇路,一腦袋撞在櫥柜上,捂著額頭,臉都疼紅了。
葉北:“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