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莉今年雖然只有二十八歲,但在滇南省的新聞界可是響當當的記者,據說是省臺從外省高薪挖來的才人,報道和采訪風格素來以問題尖銳而聞名。
“記者同志,你叫什么名字?”連岳問。
王莉微微怔了一下,沒想到眼前這個黑黝黝的當兵的會反問自己。
以前采訪中,采訪對象在自己凌厲的詢問下只有順著自己的采訪思路走,而不是像今天這樣。
氣急敗壞?
王莉腦子里閃過一個詞。
“我叫王莉。”
她咬字清晰地,一字一頓地將名字告訴連岳。
連岳忽然微微笑了一下,說“王記者,如果我沒猜錯,你是第一次報道這種雷場移交儀式,對嗎?”
王莉再次愣了一下。
她語氣變得更加尖銳。
“我采訪沒采訪過雷場交接儀式,跟我的職業素養和采訪問題有什么必要的聯系嗎?”
連岳搖搖頭“沒聯系。”
“既然沒聯系,是不是可以回答一下我之前的問題?”王莉窮追不舍“請問,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你們怎么保證自己排過的雷場里沒有漏掉的地雷?我是說萬一,因為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的事情。我想這也是坐在電視機前的觀眾都很像問的一個問題。”
連岳用力抿了抿嘴,說“我想,這個問題待會兒就會有答案,王記者待會兒你會看到我們怎么證明自己。”
說完,轉身離開。
“噯!連隊長,連隊長,你的問題還沒回答我的…”王莉沒想到連岳說走就走。
這當兵的怎么這樣?
她拿著話筒要追,卻被人拉住。
回頭一看,是攝影師。
攝影師是臺里的老攝影,四十多了,胖乎乎,禿頂。
他朝王莉搖搖頭“王莉,被追了。”
“他怎么這樣啊!”王莉忿忿道“我只是正常采訪,他有義務回答記者的問題!”
胖攝影師說“他說的沒錯,你是第一次參加這種雷場交接的采訪,都怪我…”
他用手拍了拍自己那顆碩大而光滑的腦袋。
“我應該提醒你的,這個問題不該問。”
“有什么不該問的?”王莉有些吃驚。
胖攝影師說“這樣吧,你先看,看完待會兒你覺得還要問,我不攔著你。”
女記者王莉按捺住了自己的性子。
雖然胖攝影師也沒說什么原因,但是她卻十分好奇。
邊境這里的人似乎和之前自己工作的某省環境不大一樣。
與之前工作的省份不同,這里的邊境的空氣中,總是有一種揮之不去、彌漫在空氣中的淡淡硝煙,仿佛在告訴著每一個人,這里曾經發生過戰爭。
例行公事的各種領導講話在儀式上必不可少,但是卻乏善可陳。
對于交接儀式,王莉早已經見慣不怪。
當年在某省臺,她也是響當當的大牌記者,參加過無數所謂的交接儀式或者簽約儀式。
不就是這樣的嗎?
領導官職高低排位次序講話,然后鼓掌,之后簽訂交接文件,現場一片歡騰,放鞭炮,撒花。
太多了。
見過太多了。
在記者王莉的眼中,這場雷區交接儀式和以前自己參加過的那些交接儀式并沒有什么不同。
所以,當臺上的領導講話時,王莉幾乎沒有去聽。
這一切可以交給攝影師去記錄。
而自己只要在領導講話完畢之后上去采訪幾個關健人物,補補鏡頭,回來剪輯一下,一個優質的新聞片段就可以出街了。
從包里拿出精致的小化妝盒,王莉退到一旁,開始為自己補妝。
作為一名采訪記者,她隨時注意著自己的形象,包括外在。
“…為了證明我們所掃過的每一片雷區確實已經沒有一顆地雷,確實是安全的。在正式移交前,我們要當著在場所有地方領導和老百姓的面去組織一場驗收。”
“驗收?”
王莉拿著粉餅的手停在了臉上。
有沒有地雷,這個怎么驗收?
用探雷器?
王莉覺得這個鏡頭倒是有些意思。
她決定趕緊搶個好位置,讓攝影師拍下排雷兵穿著防護服拿著探雷器現場檢驗雷場的鏡頭,自己在鏡頭前做一些到位的解說,那么這個新聞片段出來會更有效果。
“老何!”
她收起化妝盒,踩著運動鞋一路小跑,一邊跑,一邊喊著攝影師的名字。
“鏡頭馬上對準驗收現場,我們補個鏡頭。”
說完,從包里拿出麥克風,打開,然后捋了捋頭發,站在了鏡頭面前。
這位置不錯。
從這里拍攝過去,能夠拍到整個雷場。
王莉很滿意,開始對著鏡頭準備解說。
“…所以我們決定采取徒步驗收的方式,向所有的老鄉們證明,向地方的各級政府證明,向中央軍委證明,向黨中央和國務院證明——這里,已經沒有任何的地雷和爆炸物!”
徒步驗收?
王莉的心咯噔一下,猛地轉過頭。
陽光下,許漢源拿著手持電喇叭站在主席臺的左側,朝著下面的部隊大聲喊道“掃雷1隊官兵,就位!”
在王莉驚詫的目光中,掃雷隊的官兵們整整齊齊排成了橫隊。
一共兩列,每列四十人。
他們的隊伍由隊長連岳領頭,然后是副隊長張自強,還有一排長楊大喜…
后面士兵的方陣里,有一班長羅興,有二班長、三班長、四班長…
有每一個排雷1隊的普通士兵。
站在雷區邊緣,他們紛紛牽起了戰友的手,站在雷區邊緣,就像共赴生死的兄弟。
“他們…”王莉回頭想去問攝影師老何這是怎么回事。
老何的眼睛貼在鏡頭上,淡淡說道“王莉,我早說了,剛才的話你可真不該問。”
“目標,雷場!”
許漢源的聲音依舊是那種粗獷而深沉的調門,“前進!”
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在記者王莉幾近驚恐的目光中,所有的排雷隊官兵齊刷刷開始齊步走,一起邁進了雷場。
王莉的嘴巴張成了o型。
她忽然有一種感覺——自己蠢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