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時后,車隊離開N鎮營區向團里出發。
十幾輛車沿著狹小的兩車道鎮公路緩緩駛向過道入口,莊嚴坐在車廂后頭,看著八連圓形拱門上的“海防前哨”四個大字逐漸隱沒在樹冠背后,心里一陣空落落的,在那一刻,仿佛失去了點什么似的。
團部所在的L鎮相比起N鎮來說顯得十分繁華,這里已經是著名的工業區了,外來人口眾多,街面熱鬧非凡,人流攘來熙往。
莊嚴看著N鎮上的一切景象,卻一點喜歡的感覺都沒有。
當兵一年多快兩年,莊嚴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僻靜的營區里渡過的,如N鎮,又如師教導隊。
他突然發現,自己已經喜歡上安靜了。
N鎮那種地處偏僻的營區從來都是安安靜靜,小鎮沒有太多的人流,早上起來沿著海邊的公路跑武裝越野指揮偶爾遇到幾個游客或者當地的老百姓開著摩托車嗖嗖地擦身而過。
他喜歡那里的空氣,喜歡那里的寧靜,喜歡那里有些與世無爭的純凈。
L鎮到處都是人,到處都是車,各種卡車、轎車擠在一起,軍車車隊都塞了兩次。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兒汽油味,街道兩旁都是行色匆匆的人,心急的司機被堵在路上,忍不住狂按喇叭。
新營區的營方規劃要比N鎮好,有點兒師部教導隊的味道,營房都是整齊劃一一棟接著一棟排列,訓練場也是統一的,一個營用一個大訓練場,不過說到用地,就沒那么富余了,和教導隊還有N鎮都不在一個檔次上。
搬新家,要做的事情還真不少。
接下來的三天里,每天除了出早操之外,八連都在整理自己的新營房——搞衛生、裝新的儲物柜、搭床架、平整草坪和營房前的泥地、種樹、栽九里香、洗廁所…
日子每天都輕松愉快,和之前尖子集訓隊的訓練強度相比,簡直就是天堂里的度假村。
韓小北和方大寶這對活寶去了教導隊,人要年底才畢業回來。
莊嚴最近終于有空了,他開始不斷寫信。
自己要離開八連了,雖然暫時不知道將來的地址,不過還是給韓小北和方大寶兩人分別去了信,告訴他們自己也許要去特種大隊參加選訓,如果“不幸”選上,大家往后也許很難再見面,請保持聯系云云。
其次就是給父母親寫信。
莊嚴現在每月保持兩封信寄回家里,之前在師教導隊參加尖子集訓的時候給父親寫過一封信。
莊振國的回信永遠簡單,就幾句話,好好干,用成績來說事,別在信上吹,沒用!
莊嚴看了回信就忍不住苦笑。
這個爹,那種性子是萬年不變。
他也忽然感慨,人家都說當兵的人容易當傻了,自己從前也是這么去評價父親莊振國的,可現在卻覺得父親越來越可愛,并不想從前那樣對他的行為嗤之以鼻并且看不上眼了。
興許這就是所謂的理解萬歲。
從前自己沒當兵,理解不了那些當兵的,現在自己當兵了,回頭看看當年的父親,一如現在的自己。
這,還有什么好鄙夷的呢?
是啊,父子父子,中國式的父子,不都是這樣?
年輕叛逆的時候,各種看不起自己的父輩,到了自己當父親了,忽然明白所謂的“父親”二字背后的含義,忽然理解了當年自己父親為什么如此專制橫蠻,忽然之間,什么都理解了…
就像那首歌里唱的,長大后,我就成了你…
莊振國信了最讓莊嚴開心的是關于他病情的進展——做了化療,吃了不少進口的藥,病情似乎有些好轉,他自己也看開了,說趁自己還有口氣,先把欠老婆的賬給還了,要陪老婆去游遍祖國的大好河山,去各地找找戰友云云。
至于莊嚴,莊振國也說了,你小子沒資格讓我夸你,記住,你拿到超過八枚軍功章和獎章,再跟老子說話!
就是這么牛的一個老兵,咋地?
莊嚴在這次的信中告訴了莊振國,自己已經拿到了集團軍比武第一名,又多了一枚獎章和證書,只是最為難的地方在于,已經被軍區特種大隊相中,如果去參加選訓,就要放棄一枚二等功章,因為特種大隊可不會為自己報功。
但是如果留下,好像又會錯過這次加入特種部隊的機會,所以心里還是有些彷徨的。
二等功,說不心疼那肯定是騙人的。
這直接就是一張跨入軍官俱樂部的入門證。
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東西。
遠的不說吧,就說徐興國,能給他個二等功他能幾天幾夜樂得睡不著覺。
說起徐興國,這幾天,這位一排二班長沉默寡言,話也不多說了。
班里的兵都知道他要去參加特種大隊的選訓,也有兵半拍馬屁想讓他發表下感受,不過被徐興國雙眼一瞪,嚇得趕緊閉嘴不敢再提。
由于都要去特種大隊的選訓營,因此莊嚴和嚴肅倒是經常閑暇時聚在一起,討論著將會面對怎樣的魔鬼訓練,但徐興國從不參與倆人之間的討論,只是冷眼旁觀,仿佛這事跟自己一點關系都沒有。
到了14日晚上,團里忽然來了通知,說讓三個去特種大隊選訓的士兵準備好自己的東西,將所有的行李都帶上——這意味著,這一去,興許就再也不回來了。
那晚,莊嚴罕見地又失眠了。
和當年第一天來到部隊的那個夜晚一樣,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后來干脆拿起手電起來一個個查鋪,查完鋪,走出排房想透口氣。
連隊的值班崗看到莊嚴,笑著輕聲打招呼:“三班長,睡不著?”
莊嚴點點頭,嗯了一聲,自己坐在連隊營房的臺階上,抬頭看著夜空。
天氣晴朗,繁星點點。
他突然想起自己那兩位已經在陸院里讀書的老班長,老七和尹顯聰,不知道他們到陸院的第一天,或者去陸院之前的那天晚上,是不是和自己一樣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