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阜,總督七省軍門衙署之內,幾盞清茶,飄散著讓人舒心的清香。朱以海、孔植、史可法、高宏圖、左懋第、黃得功、李化鯨等山東和淮北地面上的大小霸主,都依著爵位官職大小落座,陪著剛從徐州過來的欽差御史紀坤寒暄談笑。
紀坤的官位并不高,只有正六品,以往文貴武輕的時候倒還能在幾個總兵跟前擺一下譜。不過現在已經是刀把子壓倒筆桿子的亂世了!而且朱大太子將御史分了左右兩班,紀坤這個左班御史壓根管不著武官的事兒。而山東這邊(不包括登萊,那里另有一位左班監察),根本也沒幾個正經的文官,全都是軍閥的幕僚......所以紀大御史基本上就是個擺設,不值得那么多大小軍閥捧著他哄著他。不過他還另有一個公開的臨時任務,代表朱慈烺來山東詢問大家對《諫封建議政疏》的看法。
有了這個任務,紀坤就是朱慈烺派出的欽差大臣了!
被一群稱霸一方的豪強捧著,紀大酷吏也很是受用。這才是位極人臣的感覺啊!這個時候,他已經暗下決心,一定要好好辦差,爭取早日離開酷吏隊伍,然后向內閣宰執的方向努力前進!
紀坤和大小軍閥們寒暄的場面話說完,終于開始說起了正事兒。就看見紀坤一臉嚴肅:“魯王千歲,衍圣公,史制軍,高撫臺,左團練,黃總戎,李總戎。下官和黃太沖、顧寧人、王而農聯名寫的《諫封建議政疏》,相信諸位都已經看過了吧?”
根據朱慈烺的令旨,《諫封建議政疏》被左通政司的邸報局登上了每日發行的《邸報》,連著登了七日,而且都刊登在頭版上。
所以山東、淮北的這幾位大小軍閥,是不可能沒讀過這樣重要的奏疏的。
史可法一笑:“大作已經拜讀......寫得好啊!切中要害,鞭辟入里,直指國朝初立以來之弊端!春帆老弟實有王佐之才,早晚是要薦躋二府,位列宰執的。”
今兒史可法雖然只坐了大堂上的第三把交椅,但是他在山東、淮北的領袖地位是無可爭辯的。論官職,他是總督七省軍門!
論地盤,他控制的曲阜已經是抗清“圣地”,是全天下的讀書人都心心念念的地方,而且也是山東頭一號的堅城,是東路的摸金親王多鐸折戟兵敗之地!
論軍力,史可法手頭的一萬三四千曲阜練軍可是用戚繼光的法子編組訓練起來的車步騎營,是專門克制八旗鐵騎的存在!
論財力,曲阜孔家的那點老底子可都在史可法手里攥著。另外,他還以衍圣公府的名義,派出募金使去東南活動,公開“發賣”配享曲阜孔廟的資格——凡是捐錢給保教衛孔事業的,都可以把親人或是自己(死后再擺)的牌位擺進曲阜孔廟!
這是多大的榮耀啊!孔子他老人家親自保佑啊!也不管某人生前干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兒,死后魂靈都由孔圣人罩著——十八層地獄還敢找孔夫子要人,不,是要魂?
朱慈烺統治下的大明東南就是壞人多啊!軍閥、貪官、奸商、劣紳,還有海賊......誰都怕死后下地獄啊!
而且這些有錢的壞人都是孝子賢孫,不僅要替自己“捐”個牌位,還有那么祖宗(壞人的祖宗多半也不是好人,因為許多壞人作惡的資本都是繼承來的)要拯救!
所以史可法雖然沒有什么大塊的地盤,也沒占據什么貿易樞紐,但他手頭的銀子永遠是花不完的!
現在史可法一表態,其他人自然也都跟著附和了,而且大家伙也都覺得“官府者官府之,封建者封建之”的辦法很不錯。
所謂“官府”,歸根結底就是皇權,皇上的大權!不管是皇帝獨攬大權,還是渡讓一部分皇權給內閣宰執,總歸就是不多的幾個人在掌權,能管多少事兒?又能管好多少地盤?
大明混到現在這局面,歸根結底不就是皇權管不了那么多嗎?
四川天府之國你才收一百零八萬石田稅,廣東才九十九萬石田稅,更荒唐的是兩淮鹽稅才幾十萬兩。連收錢的事兒都管不好了,還能管好什么?
所以皇權少管一點,將管不了的地盤交給封臣諸侯,同時制定一個約束諸侯行為的法度,也是不得已下的上選。
當然了,朝廷必須保持對諸侯的優勢!
所以在場的這些人,在研讀了《諫封建議政疏》后,都已經在心里面打過小算盤了。
現在大明朝廷已經牢牢控制,或者即將被牢牢控制的地盤,他們是不敢想的。西南、西北那兩塊,也不是他們能染指的。西南已經封了平西王,而且還有黔國公,還有一堆平蠻拓業的土司,四川還有一群和流寇打生打死的軍頭。
而西北看來是要封給吳三桂和代王的。
所以今天聚集在總督七省軍門衙署里面的幾位,就想要山東(不包括登州和登萊七衛)、河南、遼東的部分地盤......
另外,大家伙對計口均田這種惡政也是堅決反對的,決不能在北方推行,由東虜朝廷均出去的土地,也必須物歸原主,找不到原主的,可以獎勵給有功的將士。
至于北方中原的官田、軍屯、隱田,也不能一刀切統統收歸國有,還是得酌情處理。
總之,大清國還沒打下來,大家就已經想好要怎么分配了!
朝廷當然也是能拿一份的!要不然朱慈烺憑什么出兵?你們自己去打吧!
史可法他們這些人準備把原來北直隸,還有遼東半島和遼西走廊交給朝廷直轄。
在總督七省軍門的衙署大堂上,一幫已經變成了亂臣賊子卻不自知的家伙,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的提出了自己對《諫封建議政疏》的意見——實際上就是他們對劃分山東、河南、陜西、山西、遼東地盤的意見!
紀坤則面帶微笑,仔細聽著,還摸出了個小本子,還要了毛筆硯臺,一邊聽一邊記錄。
他現在就是來替朱慈烺摸底的,所以也不需要史可法他們公開上奏,他自己上密折說明情況就是了。
時間慢慢過去,現場的這些封建軍閥們全都表明了立場,也提出了要求,到了最后大家伙都沒什么可以說了,紀坤這才笑了笑道:“對了,本官在來曲阜的路上還聽說一事兒,五皇子在高督公、袁貴妃的保護下,從襄陽府的流寇那里跑出來了,還到了淮北、山東!不知諸位聽說了嗎?”
什么?
有這事兒?
史可法、孔植、朱以海、黃得功這幾位都是一愣,全都搖搖頭。
“沒有聽說呀!”
“五皇子真要逃脫來了咱們這兒,那也該找咱們去迎駕啊!”
“對啊!沒有這事兒......御史,你這消息哪兒聽來的?”
“該不會遇上騙子了吧?”
“是啊!最近山東、淮北地面上不安穩,坑蒙拐騙的事情特別多!”
“御史,您沒給騙了錢吧?”
紀坤看著這堆人的反應,心里也覺得有點奇怪,他們這是裝的,還是真不知道?
再試探一下!
紀坤笑道:“許是下官叫人給蒙了......這事兒不提了!”他頓了頓,“諸位可知道過了年就要內禪了?”
“知道啊!”
“這可是國之大幸啊!”
“咱們都商量好了,要一塊兒入朝參覲新皇!”
“我們一塊兒入朝......”
什么?本官都沒提出,你們就自請入朝了?這下紀坤徹底懵圈了,難道你們真不知道五皇子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