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呼呼的響動,推著不計其數的木船逶迤向西南而行,在長江到長沙的湘江水道上激起一道道白浪,“太祖高皇帝再世”的旗幟,就在其中一艘巨大的彩畫官船上獵獵飄動。
湘江兩岸,還有無數身強力壯的北地難民,步行向南移動。如果從高處俯瞰,就會被正在沿著湘江向南的這支難民大軍的規模和氣勢給震驚了。
這支難民大軍的人數總有數十萬眾,水路并進,由大明朝撫軍太子朱慈烺帶領,浩浩蕩蕩,向南而進。
他們......是去討飯的!
還真是牛逼了,幾十萬人,其中還有相當部分全副武裝,來找湖南的地主老財要飯了。不僅氣勢洶洶,而且理直氣壯!
因為他們是奉旨討飯!
湖南這邊的地主老財要是不給飯吃,那就是抗旨,抗旨是要殺頭的,且問湘江兩岸,誰敢一試刀鋒?
而且朱慈烺不僅有刀,還有整整一個師的新軍官兵,就在步行而進的難民壯丁前方。每到一處繁華的城鎮,他們就會跟著巡撫何騰蛟一起入城戒嚴,然后拘了當地的富商士紳去碼頭上等候著朱大太子親自率領的討飯大軍。
在湘江和喬江交匯處的大鎮喬口,是長沙府內僅次于長沙、湘陰的第三處繁華——喬江不起眼,但是卻連接著資水和湘江兩大水系。因此這處喬口,也就成了來自資水的商船進入湘江的必經之口,自然就日益繁華起來了。
另外,喬口周圍的土地也非常肥沃。這里是洞庭湖平原的一部分,水網密集,擁有望不到邊的水田。現在正是水稻已經成熟的秋季,所以從高處遠眺,入眼的都是金黃色的稻浪,間或還有一些炊煙裊裊的村落。
真是一派可以入得畫卷的田野風光,而在這派風光的邊緣,卻出現了極不協調的場面。
無數衣衫襤褸的難民,拄著長槍,背著弓箭,挎著腰刀,有些還披著有點破爛的各色盔甲,如潮水一樣涌到了被高高的城墻保護起來的喬口鎮外圍。
傳說中的北地難民到了!
喬口鎮首富,同時也是湖南最大的米商張庭粟張孝廉,這個時候正立在城墻之上,看著越來越多的難民,面如死灰......
鎮子上的團丁早就動員起來了,一人拿了張老爺一兩銀子的賞,現在全都上了城墻。
但是卻沒有人敢升起反抗的念頭——這些團丁可不是沒見過打打殺殺的老實農民。湘江沿岸這幾年也不太平,張獻忠早前來過一次,李自成的兵(一些散兵流賊)不久前也來過,至于那種不上臺面的草寇,那就更不用說了。
可是喬口鎮卻憑著高大堅固的城墻和張老爺帶頭出錢建立的團練,硬生生扛了過去——哦,也不是和鋼板一樣硬,而是獻出了不少錢糧的情況下,緊閉城門,躲過了劫數。
但是這一次......湖南巡撫何騰蛟已經和打前站的克難新軍騎兵一起到了喬口城外。
“快快,開城......”張孝廉嘆了口氣,回頭看了眼身后一群瑟瑟發抖的士紳富商,都是鎮上的頭面人物,“咱們一塊兒去聽聽何巡撫怎么說吧?”
何騰蛟能說什么?
他現在已經相信朱慈烺是朱元璋再世——連要飯的會了,還有什么好說的?
現在跟著朱慈烺來湖南要飯的還只是一部分!還有許多人留在了武昌,朱慈烺從湖廣各處調集了一些糧食去救濟他們,同時還讓他們在方岳貢、丘瑜的指揮下修筑武漢三鎮的新城——以后這些人就會安置在武漢,朱慈烺會從中挑選精壯,組成新軍,還會將漢陽、武昌的軍屯、官地分給他們。
還有一些跟著吳三輔、荊慕卿(襄陽知府)、袁繼咸(河南、陜西總督,駐扎襄陽)去襄陽府要飯——襄陽府城和南陽府城在七月下旬的時候,都被吳三輔給打下來了。劉宗敏則退守光化、谷城,繼續抵抗。
還有一些則跟著李巖、郝搖旗去荊州府要飯——荊州府還是那樣,虎牙山和宜都以西被田見秀控制著,以東歸了大明。
這兩路也是討飯加定居,解決了吃飯問題后,所有的難民都會在荊州或是襄陽定居。其中的精壯會被招募從軍,余下的則會設法分配一點靠近城池的土地。
在襄陽府分地不困難,因為本來就要在那里計口均田,不過是加進去兩三萬戶北人難民而已。
而要在荊州府分到土地就有點難了,因為李自成在荊州府均了田,土地大多有了主,想要收回可不容易。不過江陵城因為左家火并被洗了一遍,城內和附近的沙關市都空了。李巖干脆就挑了一批做買賣或者有點手藝的難民帶去了江陵府,就把他們安置在城內和沙關市了。
而匯集到湖廣的北地難民的大頭,現在則跟著朱慈烺來了湖南......湖南沒有被李自成攻占過,大戶多啊!
要吃大戶,自然該來湖南!
“撫,撫臺......人也太多了吧,他們這些人,都是來湖南討飯的?”
將何騰蛟迎入喬口鎮,請進自家的大宅后,張大孝廉說了些場面話后,就試探著問起了“討飯”的問題。
何騰蛟一皺眉頭,瞪了張庭粟一眼:“子嘉,說什么胡話呢?那叫就食!”
他和這個張庭粟雖然年紀差了不少,但卻是忘年交。喬口張家是湖湘豪門,何騰蛟在湖南募兵練兵時就得到他不少助力。
所以二人在私底下說話比較隨便。
訓了一句后,何騰蛟就壓低聲音說:“沒辦法了......五十萬人跟著來了!整個湖南的士紳都沒跑兒了。”
“啊!”張大孝廉一張白凈的面孔都擰成團了,“太子殿下的意思是......”
“這五十萬人,得靠你們湖南人來養活!”何騰蛟說,“而且你們還得再往外拿糧食去養活留在東南的難民......不過太子爺也不會白拿你們,這些糧食可以抵將來的田賦。現在拿出一石,可以抵將來的一石五斗田賦。”
“那么說......舉人也不能免稅了?”
“還舉人免稅......”何騰蛟搖搖頭,“舉人都沒了!”
“沒了?”張孝廉一愣,“怎么會......”
他的舉人可是花了三千兩銀子買來的!剛買沒多久,怎么就沒了......
“沒有了!湖廣舉人功名一律取消,”何騰蛟說,“湖南自三年后開始(朱太子給了湖南人三年免賦的優待),官紳一體納糧交稅!田稅均數是一畝兩斗,會根據田土好壞定稅。”
“一畝兩斗......”張大孝廉,不,是張大秀才(秀才還是有的)心疼的都不行了,面皮都開始抽筋,“那我一年要交兩萬石啊!”
兩萬石白米啊!怎么舍得......
“不,不用交那么多的。”何騰蛟連連搖頭。
還好......張大秀才剛松口氣,真正要命的話就來了。
何騰蛟說:“你家的土地當中有許多是官田、軍屯、隱田......都是要收回的,只有私田才需要交稅。”
“什么?要,要......”張庭粟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何騰蛟苦笑:“岳州、長沙、常德、寶慶、衡州、永州等七府再加上一個郴州都是這個規矩!要清田檢地,而且士紳之家還要拿糧食出來借給太子殿下。”
“我不答應......我家沒糧食了!”張庭粟咬著牙根在說話啊!
不是他有多恨太子,而是他的心臟在抽搐......心疼啊!
何騰蛟嘆了口氣:“你不答應,明天就有十萬人到你家吃飯了......吃大戶你知道吧?有沒有糧食,你說了不算!”
“十萬人吃大戶......”張庭粟眼皮一翻,當場就暈菜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