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飯的明路?”王夫之輕拈著胡須,有點哭笑不得。這個紀坤自己是個得罪人的酷吏,還敢滿口胡言,就不怕有人告他一個謗君之罪嗎?
謗了君還不知錯的紀坤思索了一下,道:“本朝向有捐納之例,但是捐納所得怎么也不至于補上兩千萬石的虧空而且太子現在推行官紳商民一體納糧交稅,一個空頭官身也沒什么用處。至于實缺,也沒那么許多可以賣啊!”
黃宗羲道:“可以用議政之權換米啊!太子也不是下過令旨,讓各地以商稅上繳數目多少為準,推薦議政官嗎?”
“倒是個辦法,可是”紀坤搖搖頭,“光是一個議政之權怎換得到兩千萬石大米?按照現在南京、蘇州、揚州等地的市價,那可是六千萬兩銀子啊!”
“六千萬”王夫之道,“借糧如何?以將來的田稅相抵。借兩千萬,抵四千萬!”
到底是大儒賬還是算得不錯的!那些米擱在家里也是發霉,借給朱太子還能抵雙份田稅,收益率還不錯!
黃宗羲補充道:“還要設立議政之所,同治天下!”
顧絳又補充道:“不僅要議政,還要論稅!只有合天下之私才能成天下之公,此乃王政之議也!”
這個顧絳的思想是很落后的,他在《日知錄》中曾說:自天下為家,各親其親,各子其子,而人之有私,固情之所以不能免矣。這就是公開肯定自私自利啊!
大公無私什么的,顧大儒是不相信的!
所以他主張“合私為公”,也就是合議出一套符合“眾人之私”的辦法,就是“公”,就能天下大治了。
紀坤則道:“還是應該復封建,明法度!”
這位紀御史是半封建的衛所出身,深知半封建的弊端,同時他也覺得現在的天下碎成這樣,要完全恢復郡縣,立即重建中央集權是不現實的,所以只能“官府者官府之,封建者封建之”。
“不可不可,”顧絳搖搖頭道,“郡縣之失,其專在上。封建之失,其專在下。”
黃宗羲笑吟吟插話道:“寧人(顧炎武的字)兄剛才還說,只有合天下之私才能成天下之公嗎?咱們家里面的些許產業是私,那些割據一方的豪強手里的軍隊、地盤難道不是私嗎?”
黃宗羲在封建問題上的主張和紀坤類似,都認為不可能完全恢復中央集權,而且他反對還都北京,認為北地貧瘠苦寒,根本養不起諾大的首都。北京城內的人口比九邊重鎮的兵將加一塊兒都多,為了供養他們,光是漕米每年就得運去幾百萬石,更別說其它各種從東南運去的消費品了。
而漕運的運力也是有限的,往北京運了幾百萬石,那么供養九邊的物資就少了幾百萬石!經年累月下來,九邊能不疲敝嗎?
所以置九邊還不如封九塞,問題只是這么讓九塞封君各安其分,為國守邊?
黃宗羲說:“朝廷想要收回那些人的軍隊、地盤,那就得兵戎相見了現在韃虜占據中州,流寇盤踞西北擾亂四川,咱們自己再打,那不是親者痛,仇者快了?
而且現在北地中原也行了計口授田,所行之政和東南是不一樣的。如果強以東南之法行北地,只怕會將北地一千數百萬生民都變成仇寇!”
現在中國的大部分人口都集中在東南,而中原、西北、東北的人口比較少,所以能推行計口均田——這事兒在朱慈烺看來簡直是“金手指”,但是在中國歷史上其實搞過很多次。
歷史上的大清朝就玩過,比如著名的“湖廣填四川”其實就是一場均田,直接派兵去圈住湖廣的地方的一些人口稠密的村莊,全部給押去四川分田地 現在東北沒什么人不提,中原、西北的計口均田已經在搞了,等大明收復的時候,牢固的利益集團早就形成——這個和湖北還不一樣,湖北只是讓李自成搞了幾個月,即便如此朱慈烺也要承認湖北均田的現實。
所以將來必須有一個不同于東南的制度,去保護均田農戶的利益,要不然一千多萬人都和大明朝拼命,這麻煩就大了。
“正是如此啊!”紀坤斟酌了一下,“現如今只能官府者官府,封建者封建但一定要有個法度規矩,讓封君之私,也能合入天下之公!”
顧絳點點頭,“說的也是那咱們再商量一下,一塊兒給太子爺寫個建白書!”
“昔商湯討桀十甲子,周武伐紂八百載,始于寒末,篳路藍縷,教化諸夷,混同海內,牧天下生民,遂成中國。近世以降,秦漢晉隋唐宋歷不過三百春秋,盛不過幾十寒暑,何也?
一曰封建,一曰議政。封建者非封其君、封其國也,封其制也。
三代之封建者,封建立藩,屏弊夷夏,諸君下乃有公室、卿、大夫、士諸層,親親尊尊、層層建衛,各領其責。
雖犬戎東胡成其患,乃有齊桓、晉文尊攘避其禍。公室、卿、大夫、士或國君臣也,或彼此契定主從。其國為王赦命立,國君立之中,諸階制衡,厘定本份,各盡權責,具安天命。王、國君、公室、卿、大夫、士尚武守禮,文不過祀禱,聞戰喜,出征頌。
其時君制臣,臣亦制君也。既立其國,教化黎苗,拓土蠻夷,億兆夏民,具晉、楚、齊、魯、宋、燕、秦余者之始也。其時流民者幾何?其后兩千載拓進幾何?
然七國八王者何焉?此漢晉無議政之肇,議政非科舉之議,乃王公之議、貴人之議、貴族之議,尤重國人與三老之議也。公室、卿、大夫貴人也。士貴人庶子,貴族也。國人王民也,為國服戎,君命國基也。三老鄉賢,黎苗之長,戎事之附也。
昔周武穆諸王有三老國人議政,制衡貴人于內,掃蕩東方于外,國人爭相效王命,以軍役為榮,三老征賦于王野,用度具足,天下咸樂,雖昆侖、肅慎不敢不朝于鎬。至周厲其政衰,宣、幽視國人三老如仇寇,遂有遷洛之變。
其后,此政益衰,歷春秋戰國,時有孔孟興儒欲復其制,終至而亡,再未聞神州有四百年之朝代。
議政既無,封建難存,存則王禍。至本朝,太祖置塞君,高瞻遠矚,欲效商周。然塞君無封建、議政所制,王與塞君競向敵視,遂成大亂,宣德后,此政乃亡。如此何,實劉基李善長庸人也,識皮毛而不知其理;解、胡、三楊刀筆吏爾,因噎廢食,媚主求進,才不配位,具不足以稱士。及至今日,數萬女真蠻夷,竟無健兒可當,北地淪喪,泣兮哀兮。”
文華殿內,朱慈烺的眼睛似閉非閉,抱著胳臂坐在椅子上,聽著翰林學士畢酒城一字一句朗誦著紀坤、黃宗羲、顧炎武、王夫之四人聯名所上的《諫封建議政疏》。
紀坤、黃宗羲、顧炎武、王夫之等四位這次一共上了兩份建議書,其中一份建議書是提朱慈烺解決糧食問題的。提出了用“借糧抵賦”的辦法向東南和湖南的地主籌集大米,以應對燃眉之急。而這份《諫封建議政疏》名義上則的配合“借糧”的——用“議政”和“議稅”(議田稅)之權,作為“借糧”的保證。
同時,紀坤、黃宗羲等人,還希望用“封建議政”的辦法,去議出一套封建法度——可以參加議政的不僅是東南、湖廣的地主,也包括其他什么人,那些擁兵據地的軍閥也可以參加,大家一起商量著怎么搞好大明朝封建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