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爺,咱們在這兒,石首縣城,這里是石首山,只要將江陵繳獲的大將軍炮搬上去,就能鎖住長江航道。這條河是華容河......”
顧君恩這個時候正在石首縣衙大堂上,對著一幅從石首縣衙門中搜出來的地圖,在給李自成講解戰場地形。
石首縣城和附近的石首山,還有扼守著華容河和長江結合部的調舷口,現在都被渡江而來的大順軍給占領了。
明軍在上述地區的布署本就是虛的,雖然也命令地方官發動團練,但是由于大順軍在江北分田分地,搞得一江之隔的石首、華容兩縣貧農都紅著眼睛盼闖王,沒有舉行武裝起義就不錯了,還能指著他們辦團練?
而且石首、華容兩縣的地主士紳也都滑腳跑了——除了黃澍那種真是把朱慈烺得罪苦了的,現在哪兒還有地主階級知識分子投闖王的?看見江北地主老財個個都傾家蕩產,兩手空空跑到江南來討飯,石首、華容兩縣的地主富農奸商全都帶著浮財跑去武昌府了。沒有了這群牛鬼蛇神,團練武裝怎么拉得起來?拉起來也變成農民自衛軍了......
所以石首、華容兩縣只有少數何騰蛟的撫標兵士把手,兩座縣城加上石首山、調舷口兩處緊要之地,總共只擺了不到兩千人。闖王的幾萬大軍殺過來,當然是一觸即潰了。
“華容河?”李自成聽見一個挺熟悉的名字,笑著就問,“華容道是不是就在這附近啊?曹操差點在那里叫姓關的給剁了!”
“皇爺,那個華容道不在江南,而是在江北,”顧君恩道,“現在屬于監利縣。當年曹操從烏林往江陵跑,走華容道距離最近,可是卻必須通過一片沼澤。結果遇泥濘,道不通,乃令兵士砍蘆葦、蒿草填路,羸兵為人踏藉,陷泥中,死者甚眾。”
“這額都知道,結果姓曹的就在華容道遇上姓關的,”劉宗敏在旁插話,說得眉飛色舞,“可是這姓關的講義氣,曹操對他有恩,所以不能一刀剁了,就放了曹操一條活路......要額是關云長,就一刀剁了姓曹的!”
顧君恩聽得哭笑不得,那都是姓羅的瞎編,你一大將軍怎么就信了?
李自成呵呵笑著:“那曹操不就是你帶人去砍死的?”
此曹操非彼曹操,而是依附李自成的流寇大賊頭羅汝才,因為他為人狡詐,所以得了個曹操的匪號。只可惜他再能算計也算不過李自成,在崇禎十一年的時候被李自成殺了還兼并了隊伍。
幾個人正在說笑的時候,門外傳來了通報的聲音:“皇爺,光山伯劉爺捉了石首知縣,說有緊要軍務報告。”
光山伯劉爺就是劉體純,他是李自成手下的老營悍將,官拜右營右標果毅將軍。石首、華容兩縣就是他帶兵打的。
“一個知縣,能有甚緊要軍務?”劉宗敏搖搖頭,一臉的不屑。
顧君恩對李自成道:“皇爺,要不臣去問一問。”
李自成并沒有多想就答應了,還吩咐道:“如果這知縣要求官,你就看著給他一個......這些日子投靠額們的讀書人又少了些,都是從陜西、中州流亡來的,幾乎沒有知曉荊楚當地情況的士人和官員。”
“遵旨。”
顧君恩應了一聲,轉身就去了,可沒過一會兒,就看見顧君恩帶著幾個士兵,押著個穿著青袍的白面官人來了,這人有三十來歲,白白胖胖,留著山羊胡子,滿臉的驚恐,被押上來后就噗通一下坐在地上,口中還哆哆嗦嗦在罵:“娘西皮的強盜,尼(我)陶星錦不投降,不投降的......”
他說一口浙江官話,還夾著些方言土語,李自成聽得費勁兒,就問顧君恩:“二軍師,這咋回事?他是降了還是不降?”
顧君恩搖搖頭,“皇爺,不好了......”
又不好了?李自成心頭就是一顫,怎么又不好了?又出什么事兒了?不會是襄京城丟了?
“怎么了?”李自成忙問。
顧君恩一指身旁的胖知縣,“皇爺,您問他吧!”
“你個知縣快說,”李自成怒喝道,“是不是朱賊破了襄京城?”
“沒,沒,不,不......不曉得。”知縣只是搖頭。
“陶知縣,”顧君恩插話,“說朱賊是怎么整治逃去武昌的江邊士紳奸商的?”
陶知縣愣了愣,不過他也不覺得這是什么軍國機密——湖廣江南這里消息有點靈通的人都知道了。
“太子殿下拿出武昌府的官田去交換江北地主的地契,一畝武昌府的官田大致上要換二十畝江北地契......而且換田之后的江北地主就必須落籍武昌。太子殿下還會擴建武昌城,以供他們在城內居住。
另外,凡是江北淪陷之地的舉人一律降為秀才,而且還要在湖廣全境清查土地,并實行官紳一體納糧。”
李自成還是不大明白,看了看顧君恩。
顧君恩提高了嗓門:“快說朱賊太子準備怎么處置襄京、南陽、德安、承天、漢陽、荊州等府的田土?”
陶星錦陶知縣見顧君恩也有點發怒,連忙如實回答道:“太子爺已經下了令旨,要在襄陽、南陽二府計口授田,同時承認流寇在德安、承天、漢陽及荊州江北等地所行之計口授田,不論所均之田原為何人所有,將來收復之后,一概不問,得田農戶只需在未來五年內繳納少量的贖田米即可得到官憑地契......”
什么?什么?李自成的臉兒都青了,嘴唇都在微微顫抖,他闖蕩江湖多年,兇殘無恥卑鄙的惡人可見多了,但是沒有一個能和朱慈烺這個混蛋太子相比的......他是太子啊!士大夫地主的太子,自家這個闖王分田給農民,他這個太子要是拿回了地盤應該把土地,也還給士大夫地主啊!他要替士大夫做主才對啊!
他怎么能承認大順的均田結果......他這是黑吃黑啊!
“額,額一直以為遇上的是個奸詐兇殘的明朝太子,”李自成跺跺腳,“沒想到碰上一個黑吃黑的強盜太子!”
“皇爺,”劉宗敏仍是一頭霧水,搖搖頭問,“朱家太子沒有黑吃黑啊......他又沒把額們均出去的土地給吞沒了,怎么就黑吃黑了?”
李自成按著自己大額頭,心想:自己手下都是什么人啊!自己分明就是一英明神武的開國皇爺,怎么就遇不上一群真有王佐之才的文官武將呢?
手底下人都他娘的是糊涂蛋!
也不知道朱慈烺那邊的人才多不多?想到這里,李自成忽又一指坐在地上的瑟瑟發抖的陶知縣,“你給額說,說好了放你走,說錯了拉出去殺掉!”
這位名叫陶星錦的知縣老爺也真是倒霉催的......他就是個舉人,本來沒什么機會做官,可他家里有錢啊,花錢買了個知縣,給人派到石首縣來“收回成本”了。可萬萬沒想到,一任知縣還沒干完,天下大勢就劇變了。
本來他也可以棄官出逃,可是又舍不得買官花出去的本錢......現在可好了,當官當出生命危險了!
為了活命,陶知縣也只好老實交代了,“那,那尼(我)就講了......這個,土地加上農民才是一份產業,無人耕種的土地啥都不是啊!太子殿下不是黑了士紳地主的土地,而是把土地和佃戶一起給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