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尼德蘭聯省共和國東印度公司總督,海軍上將,安東尼.范.迪門......”
南京紫禁城的文華殿外,宣召唱名的聲音響了起來,說的是漢話,范.迪門卻能隱約聽出幾個字眼兒。比如“尼德蘭”,比如“安東尼.范.迪門”,所以他知道這是在請自己入內參見。
“安東尼,”湯若望陪著范.迪門,他是今天會面的翻譯,所以就用法語對范.迪門說,“請跟我進去吧......我想您會從皇太子那里得到一些讓董事會滿意的條件的。”
安東尼.范.迪門微笑點頭,表示感謝,然后就跟著一個內侍,大步走進了文華殿。
文華殿內的光線有點黯淡,但是范.迪門還是可以看清那位端坐在一張案幾后面,面帶微笑的中國皇太子。他非常年輕,朝氣蓬勃,但又不失沉穩。
而更讓范.迪門感到吃驚的是,這位中央王朝的少年統治者臉面上,沒有一絲一毫的好奇表情。
難道他的宮廷中經常有西方人出入?以至于到了見怪不怪的地步了?
即便他見多了西方人,那總該對荷蘭紅夷國的事情感到好奇吧?
不對啊,剛才那個閹人仿佛提到了“尼德蘭”......中國人不是一直稱荷蘭為“紅夷國”的嗎?
朱慈烺同時也在打量范.迪門,這是一個被海上的烈日曬成了紅色的歐洲人,個子很高,瘦長的面孔,雙目炯炯有神,顯得意志堅定。
“跪!”湯若望的聲音忽然在范.迪門耳畔響起。
范.迪門趕忙單膝下跪——朱慈烺并沒有讓人和范.迪門使團討論過覲見禮儀的問題,是跪著還是趴著,是磕頭還是鞠躬,他都無所謂了。
而且他也沒把尼德蘭聯省共和國當成藩屬國的意思,兩國之間,平等交往就行了。
“坐吧。”朱慈烺抬示意,讓范.迪門在一張椅子上坐下,然后又對湯若望說,“湯先生,你也坐吧。”
范.迪門雖然聽不懂朱慈烺說什么,但是看手勢也明白是什么意思了,于是就大大方方的落了座。
而另一邊,湯若望也在一張椅子上坐好了。
在朱慈烺的御座邊上還擺著張小桌子,是給記錄和草擬詔令的官員使用的。徐光啟的孫子徐爾默現在從南京軍學堂肄業,擔任了軍令衛文書參軍,現在被召到了文化殿,也在小桌子后面坐下,然后提起毛筆,準備記錄。
“迪門總督,”朱慈烺說,“今天的會談,將使用漢語和法語,沒有問題吧?”
他的話說得很慢,他說一句,湯若望就翻譯一句,將他的話翻譯成了法語。
“沒有問題。”范.迪門點了點頭。
朱慈烺一指在旁邊進行記錄的徐爾默,又道:“會談的主要內容,將會用漢、法兩種文字記錄下來,作為備忘錄。如果能夠達成條約,條約文本也將用漢、法兩種文字分別書寫。”
“可以。”范.迪門又點點頭。
朱慈烺看著范.迪門,又接著說道:“迪門總督,在正式會談開始之前,我想先了解一下東印度公司的性質......你們到底是一個可以獨立自主的國家?還是一家商業性質的商行?又或者是得到尼德蘭聯省共和國的授權,可以代表國家在東方進行軍事及外交活動的商行?”
這個問題大出范.迪門的預料——這位大明太子殿下對東印度公司和荷蘭共和國的了解,怕是超出他原先的想象了!
范.迪門皺著眉頭,正琢磨著要怎么忽悠對方的時候,朱慈烺又開口道:“迪門總督,我國在不久之后,會向歐羅巴大陸派出外交使團,使團將會到訪阿姆斯特丹,拜會尼德蘭聯省共和國議會,到時使團會當面向尼德蘭議會詢問東印度公司的性質,還會將今天會談的備忘錄副本交給尼德蘭議會和東印度公司的十七人董事會......我想,迪門總督是一位誠實可信的商人,而不是以國家名義招搖撞騙的騙子吧?”
還不好欺騙了......范.迪門心說:打不過,又不好騙,這生意要怎么做呢?
范.迪門如實回答:“皇太子殿下,東印度公司是得到尼德蘭聯省共和國議會授權的,可以代行國家職能,可以在東起好望角,西至南美洲南端麥哲倫海峽的范圍內,代表尼德蘭聯省共和國進行軍事和外交活動,并擁有貿易壟斷權的商業公司......”
朱慈烺說:“我希望得到書面的解釋和東印度公司的公司章程。”
“沒有問題,”范.迪門說,“我們可以提供。”
“那么,”朱慈烺道,“我就先假定東印度公司可以代表尼德蘭聯省共和國。”
范.迪門很肯定地回答道:“我們當然可以代表!”
朱慈烺點點頭:“好的......也就是說,你們在西歷1640年時,是代表尼德蘭聯省共和國同我大明福建總兵鄭芝龍簽訂貿易條約的?”
“不,不,不......”范.迪門連忙搖頭,“1640年的條約,僅僅是東印度公司和鄭芝龍將軍之間的商業合同。”
朱慈烺點點頭,思索著道:“根據這份合同,東印度公司的商船不得直接進入任何一處大明所擁有的港口進行貿易,東印度公司所需要的大明貨物,一律由鄭芝龍代買。另外,所有從福建附近海域通過的東印度公司商船,每年必須向鄭芝龍繳納3000兩白銀的船稅......這些款現在還在履行嗎?”
“還在履行......”范.迪門站起身,向朱慈烺鞠躬行禮,然后又道,“皇太子殿下,這是不公正的條款,不僅不利于東印度公司的自由貿易,而且對大明帝國的海外貿易也相當不利!我代表東印度公司,懇請殿下廢除這些不公正并且有礙自由貿易的條款。”
朱慈烺看著范.迪門,眉頭微皺:“總督,你們東印度公司既然是商業性質的公司,那么就應該有商人的契約精神!既然簽訂了合同,就應該要嚴格履行。即便想要更改,也應該通過協商,而不是請求本宮降旨。”
什么......契約精神?范.迪門真有點云里霧里了,這位大明皇太子什么意思啊?
朱慈烺笑著:“過去大明閉關鎖國,是不許西夷商人進入長江口貿易的,而你們一直試圖突破我們的限制,給我國沿海地區的穩定造成了威脅。所以鄭芝龍和你們簽訂的條約,是非常恰當的。
但是現在,本宮決定開國貿易,在南北洋和長江的交匯之處開辦上海商埠,將準許一切外洋商人自由出入貿易和長久定居。尼德蘭聯省共和國的商人,當然在一切外洋商人之列,所以你們和鄭芝龍所簽訂的商業合同,就必須要進行修改。鄭芝龍的損失,應該得到相應的補償。”
“那我們應該怎么補償鄭芝龍呢?”范.迪門連忙問。
朱慈烺笑了笑,“這個問題,應該由你們和鄭芝龍去商量......畢竟你們雙方達成的是一份商業協議,而不是兩個國家之間的協定。本宮只能從中撮合,不能強令鄭芝龍同意對他不利的修改條件。”
怎么那么繞呢?范.迪門都快給朱慈烺繞暈了!這位真的是中央王朝的皇太子嗎?怎么有一種狡詐的阿姆斯特丹銀行家的氣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