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城外,十里河南岸,黑沉沉的大地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窩棚,一道低矮的土墻,再加上一條既不寬又不深的壕溝,便將這些窩棚圈在了一起。
土墻之內,就是一片悲慘世界。
被圈在這里的,就是駱養性所說的“大明好百姓”,都是從大同府境內那些被清軍打破的城堡中捉來的幸存者!
現在的大清兵還是和入關前一般的兇殘,凡是死守不降的城堡,被他們打破后都是一番屠戮!并不是殺光,而是殺一半捉一半——持械抵抗的殺了,干不了體力活的男子殺了,上了年紀沒的女子也殺了。剩下的統統捉了去,充當八旗貴人們的農奴,稱為包衣啊哈!
八旗的包衣奴才,除了少數如范文程、寧完我這樣,為了往上爬而主動投旗為奴的,大部分都是被迫的。不是被圈了土地,不得不給八旗當農奴種地,就是被八旗兵從野外或者打破的城池中捉來的奴隸!
而這些被八旗大兵從敵人的地盤上捉來的包衣,在所有的包衣奴才當中,又是最低賤和最不受信任的存在。
因為他們和大清朝是有血海深仇的!
抓他們就是當成奴隸往死里使喚的,累死病死了,再抓一批就是了。
之前十幾年間,八旗大兵六次入口,不知掠走了多少漢人。而如今從龍入關的包衣奴才才多少?數量肯定不多啊,要多的話還整什么“投充法”?所以那些被掠去的漢人下場如何,就可想而知了 和這些人差不多命苦的,還有因為“圈地”和“占房”,從北京周圍消失的漢人百姓。大明崇禎十六年的北京城內沒有一個旗人,而如今大清順治二年的北京城內則沒有多少漢人(不包括包衣奴才)了。
人口替換是怎么實現的?幾十萬北京城的漢人居民是如何安置的?
這些消失在歷史長河中的漢人,在公元1645年的時候,有不少還是活生生的!
隸籍鎮虜衛的軍籍秀才白斯文,就是這樣一個活生生的,即將被歷史長河淹沒的人。
他今年二十五歲,家里面在鎮虜衛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不是指揮之家,而是千戶的門第,威震胡虜白千戶就是他的祖宗!他祖宗可厲害了,苗正根紅的紅巾軍,跟著劉福通起義的元老。后來還跟隨紅巾軍大將關先生掃北,在草原上打破了元朝的上都城,殺韃子殺得那是尸山血海。
后來紅巾軍失敗,白千戶又投了朱元璋,因為投靠得比較晚,沒趕上打陳友諒、張士誠,所以繼續殺韃子,后來還跟著徐達深入漠北去殺殺出了一個世襲的千戶官。
可惜殺韃子的手藝沒有傳下去,到了白斯文這輩,都變成讀書人了!
不過祖傳的血性還在!清兵打來的時候,白家子弟全都上了鎮虜衛城頭,和整紅旗的漢奸拼殺了十天十夜!十一個同宗兄弟,就剩下白斯文一人。
正因為他們抵抗的堅決,攻破鎮虜衛的清軍便大開殺戒,闔城軍民,只殺得剩下不足千數,白斯文就是其中之一不過清兵也沒放過他,而是將給他剃了個難看的辮子頭,歸入了正紅旗的隨軍包衣——就是那種累死拉倒的包衣,被正紅旗漢軍逼著在大同府城外挖壕圍城,沒日沒夜的干活,而且還沒什么吃的。一同被捉來的鎮虜衛的百姓,現在只剩下不到百人!
不過十里河畔的這片營地中的包衣卻沒有減少,因為總有源源不斷漢人奴隸,被八旗大兵們從大同府各地押送過來!
看來這場大戰打完之后,昔日還算繁華的大同府,就要變成一片白地了 天亮了,早就被苦難折磨到麻木的白斯文,拖著疲憊的步伐,從自己睡覺的那個臭哄哄的窩棚里面爬了出來,有氣無力的走到一片空曠的平地上站好。他不是第一個到的,在他之前已經有不少和他一樣,穿著破以爛衫,體型消瘦,眼神麻木的漢人奴隸已經到了,正用迷茫的眼神四下張望。
正紅旗的章京老爺曹黑炭呢?這個活閻王今天怎么沒來?難道是昨天晚上出去巡邏給大同城的明軍殺了?
另外,曹黑炭沒來,其他韃子漢奸咋都沒來呢?難道都叫明軍給打死了?
不可能吧?大同城內的姜大將軍有那么厲害?大同守軍這幾個月可是連城門都沒出去過,不可能一夜之間就變出息了吧?
就在白斯文等人對八旗老爺的失蹤感到奇怪的時候,忽然就聽見有人大喊:“韃子敗了!韃子敗了官軍來了!官軍來救額們啦!”
“韃子敗了!官軍來了”
“老爺開眼啦!官軍來救咱們啦!”
“大明萬勝!”
“嘿嘿嘿嘿,韃子不過如此啊!”
看見大隊頭戴戰笠,身著戰襖的兵士浩浩蕩蕩開進圈著好幾萬漢人包衣奴的營地。大明大同總兵官鎮朔將軍姜瓖得意的大笑了起來,他瞅了眼身邊的王永吉,笑道:“制軍,接下去咱們應該遣使向朝廷報捷了吧?報多少合適?”
“什么多少?”王永吉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斬首啊!”姜瓖笑著,“報8818個真韃子怎么樣?不多吧?”
8000多個還不多?王永吉皺了下眉:“怎么還帶個零頭?”
“看著像真的,要報個整數,就怕上面不相信。”
“你報八千多上面就能信?”王永吉搖搖頭,“少報一點,打個對折再減一半。”
“哦,我算算除不盡啊!報2205行嗎?”
“報2505吧!”王永吉想了想,“奏章我來寫寫個夜襲敵營怎么樣?”
“全憑制軍做主。”
王永吉又問:“不過奏章有辦法往南京送嗎?大同往南京的路不通啊!”
“有辦法的,”姜瓖笑道,“朔州、井坪所、乃河堡、將軍會堡之間的空隙大著呢!只要溜到呂梁山,就能借道走陜西。額向駱養性打聽過了,陜西一省,還有河南省的南陽府,眼下還都在流寇手中呢!”
“走流寇的地盤?”王永吉皺眉,“李自成能答應?”
姜瓖哼了一聲:“怎么會不肯?韃子敗了這不正是他日思夜想的好事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