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徒鎮,郊外。
軍旗招展,虎賁如林。
將近兩千名士兵,在長江岸邊的一塊空地上,面對面,列出了兩個方陣。
其中一個方陣是有四百名身材矮小,挎著太刀,扛著鳥銃,穿著日式足輕鐵甲,頭戴陣笠的倭兵。
這些倭兵當然不是入侵的倭寇了,而是鄭芝龍的家丁!
在鄭芝龍販賣的日本貨中,有一種就叫“倭兵”。雖然日本的亂世在三十年前就結束了,德川幕府的統治也已經穩定。但是日本戰國的后遺癥——浪人太多的問題,依舊沒有完全得到解決。一群參加過亂世戰爭,又失去了主君的武士,就成了南洋各處戰場上的搶手貨了。
不僅南洋各國的君主們喜歡雇傭他們,就連西方殖民者和鄭芝龍這樣的東方大海賊,一樣喜歡用價廉物美的日本浪人沖鋒陷陣。
所以在鄭芝龍的軍隊中,打海戰的都是中國人,而陸戰隊則以倭兵充當家丁。
而鄭氏的倭兵,都裝備鳥銃和太刀,還照著日本足輕甲的式樣打造了鐵制的陣笠和胴——所謂的胴,其實就是一種用鐵板或紙板、木板等材料拼成的板甲,是參考了歐式的板甲后制造出來的。
鄭芝龍有錢嘛,而且他的地盤又靠近佛山這個東亞鐵業中心,當然不會用紙板、木板糊弄人了,他的日本家丁一水裝備的是鐵制胴和鐵皮陣笠,防御能力相當不弱。
另一個方陣是有四個四列橫陣疊在一起組成的,將近1600名官兵,全都穿著整潔的紅色布面鐵甲,一聲不吭的肅立,展示出了一個令人驚訝的完美陣容。
讓人驚訝的地方不僅僅是他們的陣容,還有他們的裝備。1600名官兵中的兵,除了旗手、鼓手、號手、傳騎之外,全部都使用火銃!其中四分之一使用重型的斑鳩腳火銃,余下的全部裝備鳥銃。而所有的鳥銃的銃口,都裝上了長達三尺的銃刺!
陽光之下,一千余根銃刺泛著寒光,猶如一片尖刀組成的叢林!
別說是不怎么會打陸戰的鄭芝龍了,就連在歐洲三十年戰爭的戰場上摸爬滾打了半輩子的德意志人瑞恩施坦,也瞪大了眼珠子,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看著眼前的“尖刀叢林”。
日本人那樣火銃加彎刀的組合,瑞恩施坦見多了,土耳其的蘇丹親兵就是這樣裝備的。可是直接在火銃的銃口插把刀子,卻還是頭一回見到。
可插上刀子后,火銃還能開火嗎?
“神父,”高個子,四十多歲,略顯瘦削的瑞恩施坦用德語問身邊的湯若望,“那刀子是怎么裝上火槍的?裝上刀子以后,還能開火嗎?”
“能啊,這是套筒刺刀,”湯若望說,“皇儲殿下讓人打造了一種套筒槍刺,可以直接套在槍身上。”
“這樣啊!”瑞恩施坦露出了極為驚訝的表情,“我怎么沒有想到?這將是改變戰爭模式的發明啊......真了不起!”
“改變戰爭模式?”湯若望一愣,“有那么厲害?”
“當然了!”瑞恩施坦點了點頭,正色道,“這項發明將刀刃和火銃完美結合在了一起......我想,它將在未來淘汰長槍。”
“淘汰長槍?”葡萄牙總督的特使,擁有一頭卷曲的黑發,長得非常英俊的澳門軍火販子阿方索.洛佩斯露出了吃驚的表情,“裝上刀刃的火槍能對付得了騎兵?”
“能啊!”瑞恩施坦道,“效果不如長槍,但絕對比那些日本人使用的彎刀要好......如果這些中國火槍手能夠正確使用他們的火繩槍,那么一定能打敗同樣數量的日本火槍手。”
“真的?”阿方索.洛佩斯不太相信,“日本武士可是非常不錯的傭兵,南洋的君主們都喜歡雇傭他們。”
“是的,但是他們的裝備和戰術都不行。”瑞恩施坦說,“他們只有輕型火繩槍,基本沒有重型火繩槍,更加缺乏火炮。而且也不會使用方陣戰術,將火槍和長槍混編。”
“但是他們的刀術真的很厲害......你剛到東方,也許還沒見識過這些日本小矮人的刀子!”
湯若望這個時候打斷了兩人的爭論,他指著前方:“快看,那里豎起了許多木靶子,看來中國火槍手和日本火槍手想要比試一下了!”
“是嗎?那可得好好看看!”
“是啊,我們得好好了解一下這個國家的軍事能力......當年的西班牙人對他們的評價很低啊!”
瑞恩施坦和阿方索.洛佩斯都將目光轉向了湯若望手指的方向,就看見一排木靶已經被并排放好了,足足有三四百個!
“嗚嗚......”
號角聲緊接著響起,然后就看見原本組成方陣的一協克難新軍火銃兵開始以縱隊展開運動。四個營依次行進,走到那一排木靶前方百步開外,并和木靶形成了平行線后,才停止前進,又在軍官的口令聲中轉向為面對木靶,然后繼續向木靶方向前進,直到木靶前五十步左右,才集體立定。
整個過程看著還蠻整齊的,顯然是經過嚴格訓練的部隊!
幾個洋人,還有鄭芝龍、鄭芝鳳、鄭森、吳三輔等幾個大明官員,都人手一個單筒望遠鏡,開始觀看打靶表演。
這場打靶比試是鄭森提出的,不為別的,就是想讓他老爹看看克難新軍的厲害!
知道厲害了,才能擺正位置。在眼下的大明,鄭家的地位其實是不可動搖的,但是得知道自己有多少斤兩。
隨著一陣急促的鼓聲,組成四列火銃橫隊的第一列的斑鳩腳銃兵,已經完成了填裝,點燃了火繩。又是一陣鼓聲,所有的火銃全部放平,夾在了支架上面。
一聲鑼響。
然后才是雷鳴般的巨響!
320支斑鳩腳火銃幾乎同時打響。
一兩五錢重的彈丸被火藥爆燃的威力推動,以接近或超過400米每秒的初速噴出銃口,飛向標靶。僅僅50步的距離轉瞬即到,頓時就將超過半數的標靶打得粉碎!
50步開外的齊射能有一半的命中率!雖然是打靶訓練,但這個成績還是相當不錯的。
幾個洋人都略略點頭,鄭芝龍、鄭芝鳳則臉色微變。在一旁觀看的鄭家的日本家丁,也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完成發射之后,這320名火銃兵又在軍官的口令聲中開始了裝填。斑鳩腳火銃的裝填起來非常復雜,哪怕使用了定裝彈藥,也只是少許改善。
不過這些火銃兵都已經經過了至少五個月的嚴格訓練,因此在不長的時間里就完成了裝填。然后又在鼓聲、鑼聲的指揮下,打出了第二輪的齊射。
余下的一百多個木靶中的大部分又被打得粉碎!
打完了第二波齊射后,他們并沒有再次裝彈,而是在一陣密集的銅鑼聲中以旗隊為單位,轉成縱隊,從四個營橫隊的間隙中撤離,為后面鳥銃手騰出了前進的通道。
整個撤離的過程雖然談不上整齊,但也干凈利落,顯然是經常演練的。
接下去就是鳥銃兵表演了!
現在克難新軍鳥銃兵的標準作戰隊形已經變成了三列橫隊,他們標準的戰術還是齊射加刺刀突擊。
齊射時采取的姿態則是一列跪姿,兩列立姿,其中最后一列將火銃夾在第二列的肩膀上開火。
排出了四個密集營橫隊鳥銃兵,開始在軍官的號令聲中緩步前進,直逼到那些零零散散的靶子前方二十步外,才同時停止。
然后照舊是一輪雷鳴般的火銃齊射,將依舊樹立著的木靶,全部打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