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趙州橋聞名后世的真定府的屬州趙州,已經完全是藍衣白帽的大順軍的海洋。紀律森嚴的老營兵像洪水一樣的涌來,清朝方面駐趙州的官員和兵丁連抵抗的勇氣都沒有,就成了望風而逃的“中勇”。不過他們在逃跑之前,卻把趙州城給禍害得不輕,先是將城內不多的居民捉刮了一番,在這個大冬天里趕出了趙州城池,全數北上,然后又一把火將城內的房屋盡數燒毀。還美其名曰:堅壁清野。
在清兵挾著百姓退走后不久,李過、田見秀率領的將近三萬士氣高昂的大順老營兵就開進了荒廢的趙州城。
順便說一下,李自成的老營兵在一片石敗北后就遭受了一連串的打擊,損失慘重。原本帶著東征的六萬老營兵,能夠退到山西的,還不及三萬。雖然又從關中的高一功,襄陽的袁宗第那里抽調了一萬多老營骨干補充進來。但是無論如何也達不到現在的數目。
所以李過、田見秀率領的四萬老營兵,其實都是注了水的部隊。在一片石戰前就入老營的精兵,不過一萬四五千。剩下的都是新招募來的壯勇,有些是明軍出身,有些是土寇馬匪,還有一些干脆就是平民百姓。因此這支軍隊的戰斗力和在一片石同清軍、關寧軍奮戰的老營兵已經不能同日而語了。
這一次的迂回北伐,能夠打出這樣的戰果,實在是出乎了李過、田見秀的預料。
這兩人都是比較謹慎的性子,特別是在天津衛和一片石吃了苦頭后,更沒有了往日那種橫掃八荒的豪氣。所以在面對連戰連捷的局面時,就變得愈加謹慎小心了,推進到趙州就再不敢向前了。
在過了一遍火的趙州州衙里面,帶著羊皮毛子的李過,這個時候正和一個老熟人坐在花園里的石凳子上面發呆。這老熟人是李巖、紅娘子的部下鳳三,現在有了個大名,上鳴下山,還有了個響當當的官身,是大明唐王府長史兼左護衛指揮使。
不過這一次他并不受命唐王而來,而是給李過、田見秀帶來了大明撫軍太子朱慈烺的親筆信。
大明太子要和他這個大順的皇侄一致抗清!
而且朱慈烺還在信中向他解釋了代藩擅自聯清的事兒——這事兒絕對是代藩的人自作主張,大明太子本人抗清的決心是堅定的!
另外,朱慈烺還在信中和李過說,如果北伐形勢不利,歡迎他南下去開封、南陽一帶駐扎。也不需要他向大明稱臣,大明就愿意和他互不侵犯,還可以借給他米面布匹 這個條件,可是相當有吸引力啊!
可是現在全天下都知道大明太子狡詐兇殘,和他聯手抗清,會不會抗著抗著就被吞并了?
“亳侯,咱們的糧草所剩不多了,自打出了衛輝府,沿途就很難籌糧,韃子到處燒殺,大道兩旁都毀成了白地”
鳳鳴山走后,開口和李過說話的是田見秀,在李自成身邊,他是和劉宗敏平起平坐的大佬級人物。現在和李過在一起,他卻矮了李過一頭,成了李過的副手——從北京城退出來后,李自成就把自己的老營抓得牢牢的。
可以獨當一面的,除了早就分出去在襄陽帶兵的袁宗第,也就是大侄子李過,妻弟高一功和視如己出的孩兒營統領羅虎了。
哪怕是田見秀、劉宗敏,也都不得獨領一軍了。
和劉宗敏桀驁的性子不同,田見秀是個很知道進退的大將,所以李自成就讓他輔佐李過了。
“有皇爺的消息嗎?”李過問。
田見秀搖搖頭:“亳侯,皇爺已經從固關退兵,也不知去了哪里,聯絡不上了許是退回關中了。”
大順軍的骨干都是陜人,從北京撤出來后,就開始想家,都想早日回到關中老家過安生日子去在陜人看來,潼關、武關一閉,關中就能自成天地了。
李過其實也有這樣的想法,聽田見秀怎么一說,也嘆了口氣:“還是回關中好啊其實早該回去,從北京出來后就應該直奔關中。把關中經營好了,咱們的根基才能穩固。”
“經營?”田見秀搖搖頭,壓低聲音,“亳侯,額和鳳三打聽過了,李巖這廝在汝寧干得很不錯啊!短短幾個月,就經營出一番局面了”
“他是怎么經營的?”李過皺著眉頭問。
“也沒多難,就是抓住土地、人口、銀子,”田見秀道,“然后再論功行賞,把一部分土地、人口、銀子分出去鳳三說明朝的撫軍太子在東南也是這么干的,沒收了東南勛貴勛臣幾千萬畝土地和幾千萬兩的銀子!跟隨他的幾萬克難新軍將士都得到了土地,至少50畝江南水田啊!人人都歡天喜地朱家在東南的局面算是穩了。
另外,韃子也在北京周圍300里內圈田、占房、投充,把土地和人口都分給他們的八旗兵將了”
李過嘆了口氣:“咱們也該這么干啊!”
“可皇爺”田見秀的話開了個頭就吞回去了。
其實他不說出來,李過也知道他講什么——不就是“皇爺有點婦人之仁”嗎?
這事兒還用得著說?凡是大順軍高層,誰還不知道?
這位永昌皇帝兇殘的時候看著很嚇人,什么惡行都干得出來。可是在心底里面,他卻是非常同情窮苦百姓的,他是真的把窮人當成大順江山的根基來愛護的。
他的這種做法有點像后世互聯網公司的“免費模式”,先用免費模式把市場圈下來,然后再想辦法盈利。
但是李自成沒有辦法融到資金去填補免費模式帶來的虧空,就只好克扣手底下的兄弟。
現在普通老營兵的月俸只有區區一兩銀子,根本不夠養家糊口,而軍糧只夠果腹,想要發財就只能靠搶劫,可李自成偏偏又怕搶多了失人心,約束甚嚴。
相比圈占了大量旗地的八旗兵和最少可以分到五十畝江南水田的克難新軍老兵(新兵要立功或者服役滿五年才能授田),現在大順軍老營兵的實際收入,只有人家的十分之一左右,這還有啥干勁?打下北京前還能談談理想,可是現在還談個屁?
幸好這個時代資訊不發達,交通也不方便,要不然也不用打了,李自成手下的老營兵就都去朱慈烺那里投簡歷了!
可李過要是真帶著李自成的四萬老營兵去挨著汝寧府的開封、南陽駐扎,還和朱慈烺玩什么抗清統一戰線了,呵呵還不得讓李巖把墻角給挖垮了?
李過和田見秀當然也不是沒有看見聯明的風險,不過他們現在也沒什么出路了。這場迂回大反攻打到現在,已經有點強弩之末的意思。再往北打,還真想去北京城下走一遭?這回可不能指望北京人民迎闖王了,因為北京城基本上變成了旗人之城 而且韃子兵也不可能都被困在山西,只要多爾袞手頭還有兩萬韃子兵可用李過和田見秀的兵馬就處于危險之中。
既然北上非常危險,那么向南轉進就屬必然了,問題只是往哪兒去?
所以當羅洛渾、譚泰率領的一萬多八旗兵出現在真定府境內時,李過和田見秀連決戰的心思都沒起,立即就選擇了大踏步的后撤。
而與此同時,吳三桂的大軍又翻越王屋山,沖入了懷慶府,也斷了李過、田見秀向河南府(洛陽)境內撤退的通道。
于是南撤開封,再轉向南陽,也就成了李過、田見秀這支兵馬唯一的退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