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端木紜剛剛抵京的那幾年,對端木憲這個祖父,并沒有什么深刻的感情,但是最近這些年,端木憲對她們姐妹一直十分關照,也十分信任,人心都是肉做的,對于端木紜而言,如今在端木家,端木憲是僅次于端木緋的親人。
見端木紜神色不對,岑隱連忙伸手扶住了她的右臂,沉聲問那小丫鬟道:“可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小丫鬟的呼吸稍稍緩過來了一些,急忙答道:“剛剛游大人去了府中,老太爺把人都遣散了,和游大人單獨關在書房里說了一會兒話…沒一盞茶功夫,游大人就突然沖出來,喊著要叫大夫。當時,老太爺已經昏迷過去了。現在,府里都亂成了一團。”
岑隱抬手彈了下手指,小蝎立刻就過來了。
岑隱簡明扼要地吩咐道:“你去傳太醫去端木府。”
跟著,他又對姐妹倆道:“我送你們倆回去吧。”
端木紜和端木緋已經慌了神,現在什么也不想管了,只想趕緊回府去。
上了馬車后,端木緋還記得小丫鬟問了一句:“可有派人去國子監通知了大哥哥?”
小丫鬟連連點頭:“大管事派人去通知大少爺了。”
姐妹倆的馬車在岑隱的護送下匆匆上路,徑直返回了端木府,此刻,端木府內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岑隱把端木紜和端木緋送回端木府后,也沒走,隨姐妹倆一起進了府。
下午的烈日灼灼,曬得空氣都悶熱得似乎隨時都要灼燒起來似的。
姐妹倆此刻心急如焚,熟門熟路地朝著端木憲的外書房走去,步履如風。
跟在兩人身旁的一個管事嬤嬤連忙稟道:“大姑娘,四姑娘,回春堂的王大夫剛剛已經到了,正在給老太爺診脈。”
那管事嬤嬤一邊走,一邊不動聲色地瞟著岑隱,心道:這莫非就是傳聞中那位曾公子?未來的大姑爺?
書房里,亂糟糟的一片,下人們都是面露惶惶之色。
看到兩位姑娘回來,這屋里屋外的下人才算有了主心骨,外書房的大丫鬟領著三人進了屋。
著一襲天青色直裰的游君集正在屋子里來回走動著,形容間掩不住焦急擔憂之色。
見端木紜和端木緋來了,游君集正想跟她們打聲招呼,可嘴巴才張開,又看到了跟在姐妹倆身后的岑隱,一時把原來要說的話忘得一干二凈,面色也僵住了。
岑隱怎么來了?!
游君集的額角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滲出了些許薄汗,心道:端木緋這丫頭的面子委實也太大了吧,居然把岑隱也給驚動了。
游君集心里忐忑,戰戰兢兢地上前給岑隱行了禮:“岑…”
他話還未說完,就被屋外的另一個焦急的男音打斷了:
“祖父現在怎么樣?”
端木珩快步從書房外進來了,步履匆匆,氣息也有些凌亂,與此同時,通往東稍間的門簾被人從里邊打起,一個頭發花白的青衣老大夫出來了,正是回春堂的王大夫。
這位王大夫經常來端木家出診,對于端木緋幾個也十分熟悉,給他們見了禮,然后就說起了端木憲的情況:“老夫方才給老太爺扎了幾針,老太爺的病情已經穩住了。不過,人還沒醒。”
屋子里的眾人都是舒了半口氣。只要人沒大礙就好,接下來慢慢將養著就是了。
端木珩還是眉宇深鎖,急忙問道:“王大夫,祖父為何會忽然昏迷?”
端木緋、端木珩和端木紜三人皆是目光灼灼地盯著王大夫,憂心忡忡。
一直以來,在三個小輩心中,端木憲都是端木家的支柱,誰也沒想過有一天端木憲會突然倒下,這猶如一記重錘敲在了他們的心口,讓他們膽戰心驚,讓他們忍不住浮想聯翩…
王大夫捋了捋雪白的胡須,連忙答道:“老太爺是因為急怒攻心,氣血翻涌,才會暈厥過去。老太爺平日里身子康健,無大礙,休養幾日應該就無事了。端木大少爺且寬心。”
“勞王大夫費心了。”端木珩略略放心,拱手謝過了王大夫,跟著又吩咐管事嬤嬤道,“劉嬤嬤,你帶王大夫去開方子。”
不過是短短幾句話的功夫,端木珩似是驟然長大了不少,眼神也變得堅毅起來。
游君集也注意到了,滿意地微微頷首,暗道:端木憲幾個兒子雖然沒教好,但總算這個長孫有出息,以后他也算后繼有人了。
劉嬤嬤恭聲領命,把王大夫帶了下去。
之后,端木珩和端木紜、端木緋姐妹倆急忙進了東稍間去看端木憲。
端木緋跟在兄姐的身后,眉心微蹙,小臉上繃得緊緊的,面沉如水,心里思忖著: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讓祖父這么生氣?
端木緋對于自家祖父的性子還是有幾分了解的,祖父一向想得開,否則,平日里朝堂上那么多亂七八糟的事早就被氣得堵心了,這一次會氣到他氣血攻心到暈厥過去的,肯定不是什么小事。
端木緋眸色幽深,宛如一汪寒潭靜水。
兄妹三人進了東稍間,而岑隱沒有進去,外間只留下了他和游君集。
游君集登時覺得周圍的氣溫陡然下降了許多,仿佛驟然從夏季進入秋風瑟瑟的秋季似的。
“游大人,”岑隱目光淡淡地看向了游君集,單刀直入地問道,“出了什么事?”
岑隱的語氣云淡風輕,似是隨口一問,可是以游君集與他共事多年的經驗看來,岑隱說話就從來沒有“隨口”一說,他行事一向都是有其目的的。
游君集眸光微閃,飛快地朝門簾的方向看了一眼,心里更沒底了:端木緋這小丫頭應該是知道發生什么,才去找岑隱作主吧。岑隱莫非是故意在盤問自己到底知道多少?
游君集在心里飛快地衡量了輕重,伸手請岑隱到窗邊坐下,“岑…公子,我們坐下說吧。”
游君集好歹是堂堂吏部尚書,在短暫的失態后,在兩人坐下時,就已經恢復了正常。
端木府的丫鬟也不敢怠慢貴客,趕緊給游君集和岑隱上了茶,也忍不住借著上茶去打量岑隱。
陽光透過窗戶直射進來,灑在岑隱的臉上、身上,他白皙無瑕的肌膚似是閃著光,高貴優雅,只是那么靜靜地坐在那里,就散發著一種冷淡疏離的氣質,讓人不自覺地就放輕了手腳,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丫鬟上了茶后,就連忙退到了一邊,與身旁的另一個丫鬟交換著眼神,意思是,這一位果然是傳聞中的曾公子。
屋子里,只聽到窗外風吹樹葉的簌簌聲,氣氛微凝。
游君集淺啜了口熱茶,理了理思緒后,就如實說了經過:“今早方御史彈劾了端木大人…”
游君集就是為此特意在午后跑來找端木憲。
本來,彈劾什么的不要緊,一年到頭的,誰沒點被彈劾的事,對于端木憲這首輔而言,更不是什么稀罕事,尤其這一兩年,朝堂上局勢混亂,身為首輔的端木憲難免就成了出頭鳥。
這次,方御史彈劾端木憲無德無行,奴顏媚骨,為了攀附權勢,苛刻繼室賀氏,先軟禁,后休妻,如今更是分家棄子,鬧得家宅不寧,并表示如端木憲這等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之人,不堪為百官之表率。
其實類似的彈劾,游君集也見多了,反正這些人都不敢在折子上直接提端木緋的名字,但是誰都知道所謂的“權勢”指的就是端木緋身后代表的人。
這些事聽著嚴重,但其實又不是太嚴重,說來就是當權者一句話的事。
但是,游君集無意中看到了一紙調文,把端木憲的三子端木期重新任用了,放到了鴻臚寺。
游君集覺得不太對啊,再看方御史的那紙彈劾,總覺得把兩者擺在一起,彼此間似乎有種莫名的聯系。
游君集思來想去,就特意跑了這一趟,過來想要提醒端木憲一句,免得“內宅失火”。
游君集敏銳,端木憲也不笨,尤其老四端木騰剛剛與他說過有人許以他升遷的事,略一想,就明白了。
老四不敢收的好處,老三收了!
也就為了那么一點好處,老三竟然目光短淺到不顧家族的榮辱,要把一家子都拖下水!
他竟然養出了這么個不孝子!
端木憲一時氣急,一口氣接不上,就暈了過去。
面對岑隱,游君集也只能挑能說得說,有些話不能說太白,畢竟端木期再不孝,那也是端木家的家事,端木家出了一個眼皮子淺的不孝子,對端木憲而言,也不是什么光耀門楣的事,說出去,也不過是讓外人看端木家的笑話罷了。
岑隱那可是人精,聞一知十,自然都明白了。
“原來是這樣。”岑隱勾了勾唇,唇角泛出一抹似笑非笑。
這本是端木家的家事,岑隱也沒打算插手,可是…
想起方才端木紜失魂落魄的樣子,岑隱心口微緊,幽深的瞳孔眸中閃過一道如刀鋒般的亮光,一閃即逝。
岑隱明明沒說什么,游君集卻忍不住打了個寒戰,默默地端起了茶盅,覺得自己太不容易了。
屋子里陷入一片沉寂,岑隱不說話,游君集也就沒再說話,沉默蔓延。
一旁服侍茶水的兩個丫鬟暗暗地交換了一個眼神,總覺得游君集這堂堂吏部尚書似乎有些怕未來大姑爺。
沉默蔓延著,直到外面的聲響打破了沉寂:“趙太醫,這邊請!”
對于游君集而言,這個時候無論誰來都是他的救星,與岑隱單獨相處什么的,實在是容易得心疾。
在游君集的翹首以待中,趙太醫很快就進來了,跑得滿頭大汗。
趙太醫一進屋,就看到坐在窗邊的岑隱和游君集,嚇得差點沒腳軟,暗道:岑督主怎么也在這里。
想著,趙太醫的雙腳已經自覺地朝岑隱走去,打算行禮,但是岑隱已經搶在他前面打發了他:“不必多禮,你快進去看看端木大人吧。”
趙太醫連連應下,立刻就往東稍間去了。
游君集一臉艷羨地看著趙太醫,其實也挺想跟進去的,他心里暗暗嘆氣:單獨一個人面對岑隱的感覺真不好受!
游君集實在是無事可做,也只能裝模作樣地飲著茶。
趙太醫進了東稍間后,如釋重負,以袖口擦了擦額角的汗。
端木紜和端木緋迎了上來,端木紜忙道:“勞煩趙太醫給我祖父看看吧。”
姐妹倆與趙太醫也見過好些次了,算是相熟,趙太醫不僅給李太夫人看了病,之前季蘭舟差點滑胎,也是趙太醫親自帶著擅婦科的何太醫來的端木府。
趙太醫知道姐妹倆心急,也就不寒暄了,再說了,“那一位”還在外頭等著呢,他要是動作慢了,讓“那一位”覺得他辦事不得力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