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岑隱走遠,眾人總算都長舒一口氣,不少人都忍不住去看付家父女,表情各異,有驚訝,有唏噓,有感慨,也有同情…有付盈萱這種不知分寸的女兒,還真是家門不幸啊!
付崇之怔怔地看著岑隱的背影,渾身冷得仿佛浸泡在冰水里般,徹骨得冷,徹骨的痛。
他閉了閉眼,知道自己必須當機立斷地了結此事,否則,要是讓岑隱懷疑他的誠意,恐怕這抄家滅族就在眼前了,東廠做事那可是從來不講道理的!
仿佛在驗證他心里的想法般,兩個內侍朝這邊走了過來,其中一人對著付崇之拱了拱手,陰陽怪氣地說道:“付大人,督主讓咱家問大人一聲,可要咱家幫忙送付姑娘一程?!”
內侍的話雖然沒說明,但是言下之意昭然若揭,就是要送付盈萱去靜心庵。
付崇之心里是膽戰心驚,一點也不敢猶豫,急忙拱手道:“那就勞煩公公了。”
他的意思是,同意把付盈萱去靜心庵。
話落的同時,付崇之的眼神也沉淀了下來,他必須讓岑隱看到他的決心。
和全家上下的性命相比,一個女兒又算得了什么?!
“父親,不可以!”付思恭連忙走到付崇之跟前,試圖阻攔,“父親,妹妹怎么能送到靜心庵那種地方?!那可是瘋人院啊!父親,那個人到底是誰?怎可如此驕橫跋扈?!”
瘋人院?!父親竟然要送她去瘋人院?!付盈萱如遭雷擊般,嬌軀一顫,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腳下一軟,差點沒脫力得倒下去,可是那兩個內侍已經一左一右地鉗住了她。
付崇之揉了揉眉心,有些失望地看著長子。長子不知道岑隱的身份,還敢這樣大放闕詞,這京城臥虎藏龍,他們付家又算得上什么!
付思恭不知道付崇之的心思,急切地又道:“父親,我們去找皇上做主吧?”
這一句話聽得周遭不少知道岑隱身份的人暗暗覺得好笑,得罪了岑隱,還想找皇帝做主?!簡直不知死活!
周圍又是一陣窸窸窣窣的騷動。
眾人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那一道道似是幸災樂禍又似是在看好戲的目光讓付崇之心里更為忐忑不安。
“阿恭,你不用再說了!我意已決!”付崇之拔高嗓門冷聲道,聲音冷得快要掉出冰渣子來,但是對上兩個內侍時又客氣極了,作揖道:“勞煩兩位公公了!”
付崇之心里沉甸甸的,覺得付思恭再這么嚷嚷下去,他們全家都要被他們兄妹倆害死了。
付崇之眼神冰冷地看了付思恭一眼,那骨子里透出的冷意讓付思恭心口一顫,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他還從來沒見過父親這個樣子!
“我不去…父親,我不去。”付盈萱嚇壞了,當她看著這兩個內侍朝她走來時,才真正知道了何為恐懼,嘴里喃喃地反復說著,“父親,我求您了…我不去!”整個人失魂落魄。
然而,她這個時候再說什么也沒用了。
付崇之甚至不愿意再說話,撇開了目光,不愿去看她哀求的眼神。
“付姑娘,得罪了。”兩個內侍說得客氣,可是手下卻一點也不客氣,一左一右地架住了付盈萱,架得她的雙腳脫離了地面。
這兩個內侍看著瘦削,顯然是練家子,付盈萱的那一點掙扎在他們跟前就像是一只柔弱的白兔般,徒勞無功。
“父親,父親…唔!”
付盈萱還想叫,但她的嘴很快就被人捂上了,漸行漸遠。
“父親,妹妹她…”付思恭一時看看遠去的付盈萱,又一時看看付崇之,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他還想為妹妹求情,卻又懾于父親的威儀,嘴巴張張合合,說不出話來。
付崇之拍了拍付思恭的肩膀,冷聲道:“你以后就當沒有這個妹妹!…否則,我就當沒你這個兒子!”
付崇之再也待不下去了,快步如飛地離去了,近乎是落荒而逃。今日他們付家差點就毀在這對兄妹的手里了!
“父親…”付思恭直愣愣地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終究還是追著付崇之去了。
好戲散場了,四周的眾人卻還有幾分意猶未盡,還在三三兩兩地議論紛紛。
端木憲看著付家父子離去的背影,心里還有幾分驚疑不定。
他也想問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這里顯然不太合適,正猶豫間,就看到端木緋向他眨了眨眼,那眼神意味深長。
端木憲對這個四孫女也很有幾分了解了,一下子就福至心靈,大步流星地朝端木紜和端木緋她們走了過來,狀似疑惑地問道:“紜姐兒,四丫頭,你們與岑督主相識?”
“是啊,祖父。”端木緋一臉嬌憨地歪著螓首說道,“上次我和姐姐去繡莊時,正好遇到了付家的馬車碰傷了人…”
端木緋就半真半假地說起了那天的事,說端木紜當時被沖撞,帕子掉了,正好岑隱路過,順手撿起了端木紜的帕子。
“…許是這樣,付姑娘這才誤會了。”端木緋唏噓地嘆了口氣,無奈地說道,“付姑娘也真是的,豈能因為一葉障目而胡言亂語,憑白惹惱了岑督主!”
端木憲不由想起去年皇帝被毒蛇咬傷的那次,就是岑隱送她們姐妹倆回府的,之后岑隱還親自來府里替皇帝賞賜了姐妹倆,說來也算是相識。估計是岑隱在路上看到了姐妹倆,恰逢心情不錯,就上前問候了姐妹倆幾句,沒想到竟被付家姑娘看到了,還不知輕重地胡亂傳起流言來…
也難怪岑隱怒了,沒準查抄付家的布莊也是對付家的一個警告,誰知道付盈萱如此愚鈍,一錯再錯!
付盈萱落到現在這個結局,那也是她自作孽不可活!
端木憲捋著胡須,嘆道:“原來如此。”
端木憲再次忍不住慶幸,所幸與付家的親事沒成,不然現在會被牽連不說,難道還真要履行婚約去讓長孫娶一個進過瘋人院的姑娘回來?!
想到這里,饒是端木憲也忍不住一陣后怕。
周圍的其他人裝著不經意的樣子,卻是一個個都豎起耳朵聽著,此刻終于是恍然大悟。
認識岑隱的人都知道,岑隱這個人喜怒無常,心狠手辣,也是那付家姑娘無知者無畏,吃了熊心豹子膽了,竟膽敢隨意編排岑隱,還指著他的鼻子說他與端木家的姑娘私相授受,真真是不知死活!
皇帝走了,岑隱也走了,戲也散場了,其他人終于漸漸地散開了,七嘴八舌地說著話:
“距離晚上的牡丹宴還有些時候,我回去可得喝碗定驚茶定定驚!”
“是啊,我看岑督主剛才是真動怒了…付崇之這次能撿回一條命也算是運氣好了!”
“這位岑督主到底是誰啊?”
“不該問的就少問。今日之事千萬別在外頭隨便亂說,免得像那個付盈萱一樣給家里惹禍…”
想著剛才的一幕幕,有的人覺得意猶未盡,有的人還是一頭霧水,更多的人則是驚魂未定,眾人漸行漸遠。
端木憲心里猶有幾分唏噓,不過,他畢竟是見慣了大風大浪,心緒很快就平靜了下來,對著三個孫輩道:“紜姐兒,珩哥兒,四丫頭,你們自己去玩吧。難得的牡丹宴,別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壞了心情。”
看著三個孩子,端木憲的眼底浮現濃濃的笑意,付崇之雖然能干,可惜沒把兒女教好,這一子一女都是坑爹的。
相比下,自家的三個孩子就乖多了,尤其是四丫頭聰慧機敏…而且,和岑隱結個善緣肯定是好事!別人想攀都攀不上呢!
端木憲滿意地捋了捋胡須,眼中的笑意更濃了。
“祖父,那我們玩去了。”端木緋笑瞇瞇地說道。
不遠處,舞陽笑吟吟地對著端木紜和端木緋招了招手,“阿紜,緋妹妹,我們一起去游湖吧!”
“本宮已經讓人備好游船了。”涵星眉飛色舞地接口道。
端木緋笑吟吟地應下了,挽著端木紜一起朝舞陽、涵星、君凌汐、君然他們走去。
端木憲微微皺眉,視線落在了君然身旁的封炎身上,目光微凝,但最終也沒說什么,自家四孫女一向是最知分寸的。
端木緋、封炎、舞陽、涵星一行人一起去了崇明湖玩耍,游游船,賞賞湖,釣釣魚,好不悠閑。
等他們游完湖后,太陽已經漸漸西斜。
眾人才剛下船,就見皇后身旁的大宮女蘭卉快步迎了上來,福了福身道:“大公主殿下,皇后娘娘令奴婢來請殿下過去…”
舞陽挑了挑眉,隨口拋下一句她去去就回,便跟著蘭卉離去了。
看著舞陽漸行漸遠,涵星湊在端木緋耳邊,壓低聲音悄悄道:“大皇姐這是要去相看呢。難得這個機會,母后一定挑了好幾個人讓大皇姐慢慢看…緋表妹,我們自己去玩吧。”涵星的語氣中透著一絲調侃。
她這話才剛說完,就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朝她們走來,端木貴妃身旁的程嬤嬤來了,笑瞇瞇地說道:“四公主殿下,貴妃娘娘令奴婢來請殿下還有兩位端木姑娘過去說話。”
涵星呆呆地眨了眨眼,心里覺得程嬤嬤這話怎么聽怎么耳熟,櫻唇動了動,用只有端木緋能聽到的聲音咕噥道:“母妃不會也想給本宮相看吧?”
端木緋怔了怔,捂著小嘴,差點沒笑出聲來。
三個表姐妹跟封炎、君然他們告辭后,就一起去了端木貴妃暫住的毓秀閣。
毓秀閣里,空蕩蕩的,只有端木貴妃一人在宴息間里。
涵星本來還對“相看”有些好奇,沒想到這里一個人也沒有,心里不禁有些失望。
“涵星,紜姐兒,緋姐兒,快坐下吧。”端木貴妃的心情看來不錯,對著三個小姑娘招了招手,“來試試這白牡丹茶。”
涵星一下子被轉移了注意力,興致勃勃地打開了茶蓋,卻是傻眼了。
清澈橙黃的茶湯里,一片片碧綠的葉子漂浮其上,夾以銀白毫心,看來恬淡高雅。
她眨了眨眼,脫口而出道:“這不是花茶啊!”
白牡丹茶雖然叫“白牡丹”,其實根本就沒有花,只是因為茶葉沖泡后,宛如牡丹蓓蕾初綻,絢麗秀美,才有此雅名。
端木貴妃忍俊不禁地勾了勾唇,輕斥了一句:“你這丫頭老是一驚一乍的,也不怕被人笑話。”
涵星理直氣壯地挺了挺胸,“反正這里又沒外人。”
端木貴妃又是無語,又是好笑,忍不住朝端木紜和端木緋姐妹倆看去,相比于這對姐妹花,自己的女兒委實是嬌氣。俗語說,沒娘的孩子早當家。確實是這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