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榮昭睡得不實,一點點動靜,就驚醒了她。這客棧實在太過破舊,夜里,有簌簌的聲音,就仿佛是有老鼠在床下啃木頭。
但她要是起來點上燈,找一找,卻連個老鼠影都沒有,那簌簌的聲音也消失了。
“臭老鼠,要是被我逮到,我非扒了你的皮。”人都是被逼出來的,榮昭想著,她堂堂一大活人,難道還怕一鼠輩之徒?她要是和老鼠狹路相逢,她打賭,四處亂逃的一定是老鼠。
如此安慰,還真減少了一些害怕。
正在躺下接著睡,就聽到外面有亂糟糟的聲音。
她心中警惕,將燭火熄滅,然后躡手躡腳的走到窗戶邊上,慢慢打開一個小縫。
從窗戶縫向外一看,榮昭瞇了瞇眼睛,外面大約有十幾個騎著馬的大漢,看穿著,是日出人,而且每個人腰間都配著一把刀。
難道阿史挲皕一路追蹤她到了這里?
“幾位官爺,是打尖還是住店。”是小二的聲音。
緊接著客棧的老板也出來了,點頭哈腰著,“這么晚了,幾位官爺是要入住吧,快請,快請。”
“你有沒有見到這個女人?”其中一個人拿出一張畫,問店小二。
榮昭是住在二樓,這樣的距離,正好能看清畫上的人,正是她。
來的還真快!
小二看著畫像,只覺得好似有點眼熟,但又說不出,印象中,他今天都沒見到一個女人。
“快說,見沒見過,別磨蹭!”日出人很囂張,見小二支支吾吾半天不說話,惱了,揪起小二的衣領,眼睛瞪得像銅鈴。
小二對日出人本就不待見,再加上這問人的態度,就是見過也不會說。
“沒見過,沒見過。”小二連連擺手。
那人將他放了,打量著他,道:“沒見過你剛才怎么不說話?是不是想幫著逃犯隱瞞啊?”
小二假笑,“小的是想仔細認認,不過這么漂亮的女人,要是真見過,小的一定記得。可沒印象,可見是沒有來過這投店。”
那人不屑,“你們大周人最愛撒謊,本官不信。來人,就去搜,仔仔細細的搜。”
似乎感受到榮昭的目光,突然他抬起頭,朝榮昭看去。
榮昭迅速一閃,背貼在墻上,心跳的都快出來了。
應該沒有看到她吧?但絕對不能留在這了。
榮昭快速將行李一打包,往身上一系,貼在門上,聽了下,還沒有上來。
她打開門,左右看一看,見到長廊盡頭有一個窗戶,此時也只能這樣了。
將門一關,她跑到盡頭,打開窗戶。
另一邊傳來上樓梯的聲音,她不敢猶豫,一咬牙,從窗戶上跳下來。
幸好,窗戶下是喂馬的糧草,還挺軟,沒摔到她。
這邊正好是馬廄,日出人都進了院子,倒給她讓出一條道來。
她找到馬,一躍而上,“兄弟,咱們能不能逃走,就靠你了,駕!”用力揮馬,直奔大道而去。
小二帶著人上了二樓,一間一間的搜著,不經意看到走廊的窗戶開了。
這冷天,開了窗戶,風直往屋子里灌,嘟囔道:“誰這么缺德,將窗戶打開了,想凍死人啊。”
說著他就走到窗邊,把敞開的窗戶關上。
日出人只顧著搜人,沒注意這個窗戶,錯過了這一幕。
如果他們細心點,派人多盯著點,或許榮昭還真逃脫不了。
“怎么樣?官爺,沒找到人吧。小的就說嘛,我們這怎么可能窩藏逃犯哪?”搜了一遍,沒有結果,小二撇撇嘴,帶著幾分不滿的語氣道。
日出人看一看他,再指了其中一個房間,“這屋子看上去是有人住過的,人哪?”
客棧老板直管收錢,客人住哪間他到不記得,努力回想。
小二心思一轉,若無其事道:“這個客官之前退了房間,小的還沒來得及收拾哪?”
客棧老板心中納悶,剛要說他怎么不記得有人退房,就被小二偷偷拉了下衣角。
他心領神會,暗自收起情緒,站在一旁不說話。
他一時糊涂了,這要是證明有逃犯在他們店里住過,那他們可就遭殃了。
在這地界做生意不容易,最要緊的就是別惹事,也別往身上攬事。
日出人大動作的搜查了一遍,也沒搜出個結果,就離開了。
小二和客棧老板一齊送他們出去,直到他們走遠,才回去。
“呸!這群狗東西,狗仗人勢!”小二看著他們,朝地上吐了口吐沫。他手抄在袖子里,夜里冷,凍得哆嗦,“瞧瞧他們一個個狗眼看人低的樣子,真恨不得踹上一腳。”
客棧老板唉聲嘆氣,“這世道不就看人臉色嘛,我看我這客棧也開不了多久了,不定什么時候,被牽連,命都保不住。看來,真的搬家了。”
在這地界開客棧,確實是掙錢,但錢和命比起來,就不值錢了,還是命寶貴。
他想起那個房間,問道:“住在玄字號房的人哪?”
小二用袖子蹭了蹭鼻子,“誰知道,可能早跑了吧。管他哪,跑了更好,不然,咱們還受牽連哪。”
客棧老板嘆氣,“哎,這以后啊,接客可得看準人,長得賊眉鼠眼的就別接了。”
小二嘴里回應著是,但心里犯起了嘀咕,想想看到的那副畫,和晚上時接待的那個公子,心里也便有了數,也明白了走廊里的那扇窗戶為什么會開。
不過,這么大力搜查,可見這個女人不一般啊。之前聽客棧里的客人說起的艷事,難道這個女人就是那個又和日出太子有一腿,又和日出的駙馬爺搞在一起的狐貍精。
要是榮昭知道有人這么污蔑她,非得像扒耗子皮一樣扒了這個店小二的皮。
從客棧跑出來,榮昭一路向南,夜路難行,前方大路岔口有三個方向,這更深露重的,白蒙蒙一片,她也不知道往哪個方向走了。
“點一點二點鮮花,不是你來就是他。”一切交給上天來安排,榮昭的手指最后落到中間的那條道上。
“好,就這條路了。”她決定的干脆,直接駕馬就往那條路走。
可沒多久榮昭就為她這個決定后悔了,她應該用排除法的,先排除掉這條路。
這一路,她都騎了一個時辰了,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連個歇腳的地方都沒有。
可實在太累,又因生病而虛弱,到了后半夜,她自己都恍惚,仿佛隨時都要從馬上摔下來。
實在支撐不住了,榮昭從馬上下來,找了個小樹林,撿了些樹枝,用剛才從客棧拿出來的火折子點起來,支了個火架。再劃拉了些枯爛的樹葉子撲的厚厚一層,將馬繩系在身邊的樹上,然后就躺在樹葉子上。
這一次,她也算把這輩子沒吃過的苦都吃了一遍,更加確定一件事,人都是被逼的,逼得一定份上,沒有什么不能做。
想她堂堂的楚王妃,將近三十年來,何曾有一次想過自己會睡在空曠的樹林里。
還好她聰明,收拾包裹的時候,順手就將火折子一起包起來,不然,她得凍死在這。
她用斗篷裹著自己,整個人幾乎縮成一團,靠著旁邊的火架取暖,很快就睡著了。
“昭昭,你看,那面好像有個人。”
迷迷糊糊中,榮昭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而且好像有人再叫她。
“公子,公子。”有人在搖她,可她不想睜開眼,眼皮重的已經睜不開了。
努力了很久,她慢慢抬起像是被壓了兩塊大石頭的眼皮,瞧向搖她的人。
在那一瞬間,她覺得所有的血液都凝固了,瞠大了眼睛,難以置信的看著眼前的人。
但緊接著,就暈了過去。
她已經發燒一整夜了,火架燒完,她是受凍睡著的。
昏迷中,前世今生所有的事情,好的,不好的,都在榮昭的腦中一遍遍掠過,她緊皺著眉,看上去痛苦萬分。
就在心被繩子勒的四分五裂的時候,她突然睜開眼睛,大喊一聲,“蕭瑾瑜!”一下子坐起來。
她的額頭上滿是汗水,大口大口的喘著氣。
她看見蕭瑾瑜了,看見他了。
慢慢平靜下來,她才發現自己是在一個屋子里。
屋里的裝飾很樸素,墻上掛著一張彎弓,南瓜色木柜子上擺放著一座觀音,供著水果和點心,中間是一柱清香,裊裊的散著輕煙。
她這是在哪?是有人救了她嗎?
還有剛才她見到的人,是不是只是夢哪?
榮昭閉上眼睛,揉了揉太陽穴,頭脹的發昏,渾身像是剛從水中撈出來的一樣,全是汗,而且還沒有勁,只覺得全身無力,發軟。
門“咯吱”一聲被打開,榮昭轉頭望去,瞳孔一擴,身上的汗毛仿佛在那一瞬間都立起來了。
“你醒了?有沒有好一點?”那人手中端著一碗藥,黑乎乎的,“先將藥吃了吧,你已經昏迷一小天了。”
榮昭癡癡的看著她,看著她由遠及近,似乎一切都那么不真實,她的嘴唇顫了顫,“昭妃。”
她的聲音很輕,帶著不確定。
“昭昭,那公子喝沒喝完藥?我給他拿了點干果,等喝完藥吃點就不覺得苦了。”伴著榮昭熟悉而又覺得陌生的聲音,那個她以為一切都是夢境中的人就這樣活生生出現在她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