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昭的面容有一絲抽動,嘴唇半張半闔了幾次。她心驚不已,這才多久,不過十日而已,十日前她還聽說羅羅的兵已經退到三十里外,如今又有了十萬援軍,雖不算多,但守住一座城池,沒有個三月五月的,是攻不下的。只要拖延個幾月,羅羅自然會退兵,怎么就突然被攻下了哪?
她抓住蕭珺玦的手腕,急切問道:“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這么突然?”
蕭珺玦閉了閉眼,滿語愴然,邊說話邊搖頭,“仗才打到一半,援軍的將領見羅羅人多勢眾,一見情況不妙,就帶親信跑了。剩下的援軍自然是如無頭蒼蠅一樣,哪還會繼續相抗,不等人家攻進來,就自亂陣腳,潰不成軍。”
他握緊榮昭的手,榮昭粉白的手背上印出幾道無血色的印記,“畢城不攻自破,上趕子給人家送到手里。畢城守將當場自刎殉城,一座城池就這樣戲劇化的給了人家。”
榮昭驚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面色也白了。她想不明白了,大周是怎么了?前有蕭瑾瑜將北原一帶給了日出,后日出又得到蕭瑀珩劃分的二十多座城池。今天,大周邊境最南邊的畢城被奪走,那接下來哪?會是哪里,是不是就是云州,襄州?大周幾百年的基業,是不是就要這樣衰敗下去?
大周立國幾百年,地大物博,物資豐饒,雖時有邊境滋擾,但基本不足為患,從先祖創國到十年前,從未被哪個侵占過一城一地,但如今,卻似有分崩離析之勢。
難道真的到了朝代交替,大周覆滅的時候了?
從蕭珺玦手中將手抽出來,榮昭在房間里來回踱步。她一手捏著下巴,一手揪著掛在臂上披帛的花紋。
不過,這不也是造勢的時候嗎?
只見她暗淡的目光在思索著漸漸光彩起來,覷一眼蕭珺玦,復又隱去那絲神采。
俗話說,時勢造英雄,對他們來說,或許不是壞事。
“那畢城的百姓哪?”榮昭停下腳步,定然的看著蕭珺玦問道。
蕭珺玦眉心折成三道深刻的線,聲音低沉,卻無力,“數以千計的百姓被殺,年輕的女人被他們搶去,賞給了士兵,剩下的僥幸存活的,都被攆出了城。”
畢城不算小,是南方邊境最大最富的城池,這也是羅羅選擇它進攻的原因。
城內差不多有十萬多人,拋開被殺被搶的,起碼也要剩六七萬人被趕出了畢城。
打仗從來受苦的都是百姓,一座城池被攻陷,他們就要過上流亡的生活,再無家可歸。
如今是冬天,這些人又要如何過活,還不知道會死多少人。
“朝廷那面?”榮昭再問。
不說安置這些流民,單是一座城池被侵占了,也不能裝聾作啞啊?
既然援軍潰散,就應該再派兵,整個大周的兵馬總有幾百萬,還轄制不住一個只有幾十萬兵馬的羅羅嗎?
蕭珺玦冷笑,道:“朝廷?這個時候還要靠他嗎?單看只有那十萬的援軍就可以看出,朝廷上根本就沒上心。”
朝廷財政吃緊,錢都投到給太后蓋宮殿,給齊王建造行宮去了,哪還有錢用在軍隊上。
這一年來,連巴蜀的幾十萬軍隊費用都是蕭珺玦自己掏出來的,朝廷上一錢銀子都沒撥過。
榮昭撫順著蕭珺玦的后背,“行了,這些事也不是我們操心的,你就別生氣了,氣出個好歹的怎么得了?”
“畢城失守,我怕,接下來就會是云州。”蕭珺玦揉著眉心,卻怎么就揉不平眉心的褶皺。
撫在他背上的手一頓,窗外有只喜鵲撲棱著翅膀,撞到窗檐上,榮昭猛然回神,幽幽道:“要來的終究會來,誰也擋不住。”
大年初一那一日,府里張燈結彩,正熱鬧著。
晚上擺了宴,今天初一正好趕上立春,天氣暖和,就擺在了前廳的院子里。
今天也沒外人,除去宴請的幾位官員,就都是家里人。
蕭珺玦多喝了幾杯,一只手撐在榮昭的肩上,已經醉了,臉頰上微紅。
“不如先回房里換件衣服?”榮昭知道他這是心情不好,平時若是心情好,他多少杯都不會醉。
榮昭想著帶他回房,讓他醒醒酒,再喝下去醉的更厲害,明日又該嚷著頭疼。
蕭珺玦迷離的目光凝一凝榮昭,對她一笑,搖搖頭,“昭昭,你是不是以為我醉了?我告訴你,我沒醉,我還能喝。”說著又端起酒杯。
榮昭趕緊攔下來,都這樣了還沒醉。
蕭珺玦整個身子靠在榮昭的身上,頭倚著她的肩膀,他見酒杯被搶去,也不惱,對著榮昭傻傻一樂,“昭昭不讓喝,我就不喝了,我聽昭昭的話。”
榮昭還真有點支撐不住他,搖搖晃晃半天才找到平衡點穩住他。
擦一擦他的嘴角,榮昭像是哄小孩似的哄著他,“知道你沒醉,你千杯不倒,怎么會醉哪?不過宴還才開始沒多久,你不能就將酒全喝沒了啊,你喝沒了,大家伙還喝什么?”
她一邊向花語打著眼色,讓她去拿醒酒湯去。
蕭珺玦支起頭來,看著榮昭,他抬手摸一摸她的臉頰,笑一笑,道:“昭昭這話就說錯了,酒還能喝沒?”
他掩在榮昭耳旁,說著悄悄話,“和你說個秘密,我在后院還藏著好幾大壇子的酒哪。”
榮昭抿嘴笑著,這男人甭管平時多成熟,都有像孩子的一面。他以為他偷著藏著的酒她不知道,熟不知她早已洞察先機。
也不瞧瞧這楚王府的后宅是誰當家,什么能瞞過她?
那哪是幾大壇子,整個一地下酒窖。不過,她只佯裝不知,酒而已,又不是女人,藏著就藏著了,知道也不說破。
榮昭靈機一動,趁著這會他醉酒,套他的話,“那你除了藏酒,還藏別的沒?比如女人,錢啊?”
蕭珺玦頭搖的和撥浪鼓似的,一雙醉眼直勾勾的盯著榮昭,“沒有,絕對沒有。我只要昭昭一個就好,只要昭昭就好。”
榮昭嘴角抑制不住的上翹,勾一勾他的鼻子,“虧的你會說話,暫且信你。”
花語端來醒酒湯,榮昭哄他喝下,蕭珺玦喝了幾口,覺得味道不對,就停住了嘴。
“這不是酒,你又誆我。”
榮昭哄騙道:“這怎么不是酒,你再嘗一嘗,就能品出來了。”
花語在一旁差點笑出聲,王妃真是會變著花樣的騙人。
“真的?”蕭珺玦半信半疑,榮昭用真摯的目光看著他,并用力的點點頭,他還真信了,一口氣將剩下的半碗給喝光了。
喝完,舔一舔唇角,回味一下,皺起眉。
他捏一捏榮昭的臉蛋,“你又騙我!”
榮昭繃不出笑了出來,揉一揉他的臉,“哎呀我的珺玦,你怎么這么可愛,讓我喜歡不過來哪?”要不是有這么多人在,她指定摟著蕭珺玦好好親一親。
蕭珺玦笑的溫和,又靠在榮昭的肩上。
榮昭和蕭珺玦是坐在廊下的,其余人都是坐在院落里,離得不遠不近,雖院中的人聽不見他們說什么,但夫妻倆的甜蜜卻早已溢出來。
白氏嘻嘻一笑,與和她坐在一桌的孟夫人議論上,“你看王爺王妃多恩愛啊,都成婚十年了,還和剛成親的小夫妻似的,真是讓人羨慕。”
孟夫人放在酒盞,溫婉含笑,看過去,就見王爺依靠在王妃的肩上,她看著白氏打趣,“難道段夫人和段大人不也是如此嗎?段夫人只羨慕別人,熟不知,你也被人羨慕嗎?”
白氏臉色抹著一層緋紅,輕輕捶打孟夫人,“好啊你,連我都打趣,我家那位是個悶葫蘆,怎么及得上你家孟大人會哄人哪?我可聽說,你到現在在府里還對他一口一個孟郎的叫著。”白氏捂捂嘴,“哎呀,這把我酸的啊,你告訴我,是不是有這回事。”
“好姐姐,你可饒了我吧,我不拿你打趣了。”孟郎一說出來,孟夫人就造了一個大紅臉,都三四十歲的人了,宣揚出去,真是羞死人了。她素來知道白氏是個心直口快的,趕緊捂住她的嘴,連連求饒,“好姐姐,你可別說出去。”
白氏抿嘴笑的得意,“這功夫知道求饒了,不讓我說也行,改明兒你上我家去,給我備份厚禮就行。”她是說著玩逗她。
孟夫人道:“好好,我指定給你備份大禮。”
白氏道:“我逗你哪,你還真給我送禮啊。”她望一眼孟夫人家的兩個丫頭,再道:“不過你要送,不然將你家那兩個標志的姑娘選一個給我當兒媳婦怎么樣?”
孟夫人道:“那敢情好,你還別說,我還真看上你家那幾個小子,前幾天我們當家的還說,段大人膝下的子女個頂個大的有出息,也不知道以后誰家能那么幸運,招上這樣的乘龍快婿哪。”
倆人越說越火熱,還真是要結兒女親家了。
席上一片祥樂歡快,孩子們吃飽了飯,都圍在院子里玩,蕭容念帶著幾個弟弟妹妹拿著鞭炮煙花就跑到外面去放,劈劈啪啪的響,嗖嗖的往天上放,她膽子特別大,要不是有榮潤拽著,還要去放那比手指頭還細的小掛鞭哪,也不怕來不及跑蹦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