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有一瞬間的膠凝,高云意眼角處微乎其微的厲色被榮昭盡收眼底。榮昭心中冷冷一笑,卻話鋒一轉,道:“其實也沒什么,人還有個頭疼腦熱哪,何況是畜生,瞧我問這話問的。母親來得巧,我正要去看阿曜,不如咱們一起吧。”
“是啊,好巧啊。”高氏咬著牙笑著,心中恨死了榮昭。若不是這臭丫頭突然出現,榮曜一定會惹下大禍,都是這個臭丫頭壞了她的好事!
榮曦不動聲色的拽了下她母親的衣袖,“好啊好啊,曜哥哥被馬驚著一定是嚇壞了,我們趕緊安慰一下吧,不然他又哭鼻子了。”
她的眼睛笑成了月牙,如一個天真懵懂的孩子,只是那點小動作依舊逃不過榮昭的眼睛。
嘴邊的凝滯化作溫婉的笑容,高云意敲了敲榮曦的腦門,帶著幾分嗔意,“你這孩子,剛到你六姐這鬧一番,又想著去你曜哥哥那,真是一會兒的功夫都不得閑。看來真應該請個教書先生好好磨一磨你的性子了。”
榮曦縮著脖子躲到榮昭身后,就像是有了仗腰的,反駁道:“爹說我的性子像六姐,娘要是想請教書先生,也看六姐答應不答應。”
榮昭心中很厭煩看她們娘倆在自己面前演戲,卻又不得不配合著。反手將榮曦拉到前面,說笑道:“像我這性子怎么了?母親可是說過我這是率性而為,若是請了教書先生反而拘束了我,弄的和其他府上的小姐一樣如泥塑木雕一般,豈不失了天性。”
榮昭已經十五,卻沒像其他府上的小姐一樣學習些正經的東西。以前她父親也提過給她請先生,卻被高云意一口回絕,說是女子無才便是德,又唯恐那些先生的酸腐之氣框條了她的本性。
現在這是看榮曦也到了年齡,又想著給她請先生了是吧?這會子怎么就忘了女子無才便是德了?
在她面前提這么一嘴,還不是因為怕在父親面前自打嘴巴,所以想借她的嘴去說。
可她偏不讓她如意!
“曦兒才多大母親就給她請先生,也不怕養成了個呆木頭。我最是喜歡曦兒這天真可愛的性子,要是被教成了那整天滿口詩詞歌賦的嬌小姐,我可不愿認她這個妹妹。”也不給高云意說話的機會,榮昭兀自說道。
看著高云意有些變色的臉,她就說的更歡,“若是爹的意思,那我去和他說,定讓曦兒和我一樣,不被先生的酸腐之氣熏著。”
“不不,你爹沒有說。”高云意連連擺手,生怕榮昭真的去找侯爺說此事。
此時她真是哭也不得,笑也不得,只暗罵榮昭真是個沒腦子的,還真的以為她是怕教書先生拘束她的天性啊?她只是怕她知文明理,以后不好控制罷了。
心里罵著,表面卻不能表現出半分,高云意摁在榮昭的肩上,頗有幾分慈愛欣慰之色,“怪不得曦兒成天在房里六姐姐長六姐姐短的,連我這親娘在她心里也不及你半根手指頭。這滿府里就你最是偏疼她,處處順著她的心意來,可不就覺得你最好。”
眼角往肩上的手上一瞄,說不出的惡心。榮昭輕輕吸了一口氣,抵住心頭的作嘔,親切的挽起她的胳膊,甜膩膩的聲音如沁在蜜糖里,“母親對我最好了,比爹還疼我,您對我好,我當然也要對曦兒好才是啊。”
你對我的“好”,前生,今世,加起來,我都會加倍還給你,加倍。
又說了一番話,幾人才去了榮曜的御風堂。剛進御風堂院子時迎面出來一個丫鬟,冒冒失失的,差點撞到榮昭身上。
“沒長眼啊?這般莽撞差點沖撞了六小姐,你是不是不想在榮府當差了?”未等榮昭說話,落霞一個耳光上去,連丫鬟手里的衣服都打落在地上。
榮昭橫了一眼落霞,她才訕訕的收回手退到一邊。
“六小姐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那丫鬟倒還鎮定,被打了一巴掌也不怯不哭,將衣服撿起來,低著頭認罪。
這不卑不亢的態度卻引起榮昭的注意,何時榮曜這里有這么沉穩的丫頭。不由打量了她幾眼,問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六小姐的話,奴婢叫春卷。”
榮昭臉頰上抽了抽,春卷?她這弟弟怎么不給她起名叫饅頭?看了眼她手里的氅衣,再道:“我看你挺穩重的,怎么剛才卻那般急躁?”
“奴婢急著把世子的衣服拿去浣衣房,本昨天長天姐姐就讓送去,奴婢忙著給世子煎藥給忘了。這會子想起來,就趕緊送去。”丫鬟很老實,如實回答。
“哦,那你快去吧。”榮昭邁開步子往院里進,走了幾步腳下突然一頓,喊住那丫鬟,“等一下。”她轉身折了回去,扯過那件大氅里里外外檢查了一番,又聞了聞,有濃重的香味。
高云意見她如此,攥了攥手心,與榮曦對視了一眼,連忙上前攔住她的手,“這么冷的天趕緊進屋吧,一件衣服有什么好看的。”橫了下春卷,語氣呵斥,“還不趕緊送去。”
只是春卷卻沒有動,抬起頭看著榮昭道:“這是昨日世子騎馬時穿的衣服,上面被人撒了大量的雪蘭香。”
馬厭香衣,本聞得香味就容易發狂,而這雪蘭香是常用于讓人興奮的藥劑里的一種香料,馬聞到了不瘋狂才怪。
“你胡說八道什么?”高云意心頭大震,瞪著眼睛斥她。又對著榮昭道:“昭昭別聽她胡說,一個粗野丫頭哪里有那么多的見聞,只會滿嘴胡謅。”惡狠狠的瞪了眼春卷,出言威脅,“再胡言看不撕爛你的嘴!”
春卷被嚇的一激靈,幾次欲言又止。榮昭見她如此,知道她是懼怕高氏,遂出言安慰,“別怕,夫人明察秋毫,只要你不是胡說,夫人是不會為難你的。”側目看了眼高云意,“是吧母親?”
高云意訕訕一笑,道:“昭昭你在這和一個丫鬟說什么話,沒得失了身份。”
對著她,榮昭含笑不語,又聞了聞氅衣上的味道,微微蹙了蹙眉,“你怎么知道這是雪蘭香?”
春卷抬起頭看了眼高云意,被她眼中的陰狠之色嚇的趕緊低下頭,猶豫了片刻,方道:“奴婢家養過馬,給馬配種的時候一般都會用到這種香料。”
密密的香味如縷縷青煙鉆到鼻孔里,刺鼻得難聞,榮昭抓住衣服的一角,胸口里燃燒的火漿幾欲噴出。
她眼角的厲色如一道閃電霹靂,在高云意臉上劃過后定在落霞臉上,吩咐道:“去,將父親請來御風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