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后院數間房舍,皆是一排六開間的紅瓦大屋,窗門簇新,全籠罩在柳葉濃蔭中,庭院里花木扶疏,亭榭錯落,巖石玲瓏,曲徑通幽,白寒煙不得不感嘆程瀟的住處倒極富園林之勝。
段長歌領著白寒煙來到其中一間屋門前,腿一抬,作勢就要把門踢開。
白寒煙見狀,急忙攔住,悄聲道:“莫要驚動衙差。”
“難道你有更好的辦法?”段長歌輕蔑問道。
“看著。”白寒煙狡詐一笑,從懷內取出一根尋常驗尸所用的銀針,往門鎖孔處一插,隨著白寒煙靈巧地扭動,便聽“咔”的一聲輕響,緊鎖的門被打了開來。
“不是什么事都得用到暴力的。”白寒煙收起銀針,用眼角睨著他道。
段長歌不屑甩了甩袖子,道:“想不到韓推官倒是心靈手巧。”
悄聲將門打開,二人輕步邁入房中。
白寒煙抬眼看著此屋的花廳被改成了書房,而書案上一枚官印和一沓公文極為扎眼,不由得頗為震驚的看著他,道:“你是怎么知道,這是程縣令的臥房。”
段長歌看著她,眼中一道譏諷閃過,嗤道:“此處柳葉繁盛,此時正值盛夏,禪蟲高鳴聒噪,可此處蟬鳴極少,就說明差役經常在此粘桿。而整個縣衙之內恐怕只有程瀟有這待遇了。”
白寒煙輕笑出聲:“我亦沒想到段大人也如此善推理。”
段長歌淡淡的嗯了一聲,二人開始在程瀟的房內細細檢查。
程瀟是在今日清晨而亡的,這一天進進出出的人早已經將現場破壞,白寒煙在房內檢查了一圈并沒有看出什么,有些失望:“除了門窗完好,并沒有什么其他。”
段長歌斜了她一眼,不屑道:“也沒指望你能看出什么。”
白寒煙不理會他的毒舌,在程瀟的案桌上細細翻找起來,段長歌皺眉:“你在找什么?”
白寒煙搖了搖頭:“希望可以找到有用的線索。”
程瀟案桌之上除了昨日他批完的公文,便是書籍,并沒有什么,白寒煙拿起一本摞在一起的書,逐一抖了了抖,忽然,有一張小字從書中滑了下來,被書扇起的風一吹落在了段長歌腳下。
段長歌俯身用兩指將其拈了起來,輕聲將紙上小字念了起來:“身懷六甲腹翩翩,每行一步如登山。育兒付出千般苦,嬌嬰降世娘新歡。疼子盼兒快長大,愿兒成人志攀天。”
白寒煙聞言心下大驚,道:“難道程瀟妻子已經懷孕了。”
話音未落,二人同時抬眼,齊聲喝道:“那個懷孕的女人…”
“那個懷孕的女人!”
二人相對而立,都從對方眼中看出驚詫,白寒煙有些不可置信:“難道死在王大人床上的女子會是程瀟的妻子?”
段長歌抿唇不語,這的確有些耐不可置信。
“你們來了,你們終于來了…”
正當二人驚疑之際,一個女人嬌柔的聲音徒然從門外漫了進來,白寒煙登時一驚,急忙道:“是那只狐貍。”
“我知道,它在那。”段長歌輕笑一聲,眼落在窗欞上。
白寒煙忍不住全身僵硬,那只狐貍的手段的確讓人惶恐,緩緩的她轉過身,果然,窗上映了一只狐貍的影子,蹲坐在地,嘴唇一張一合:
“段長歌,你終于來了,我等了你好久了。”
只見它凄然一笑,過了許久,方才說:“你瘦了。”
這三個字如綿似絮,輕得幾乎沒有半分力氣,纏纏繞繞到心腑間去,軟軟薄薄,竟生出一種異樣的惶然無力之感。
“就這么幾分能耐么?”段長歌冷哼一聲,即走到窗下,負手而立,神情冷冽。
“段長歌,段長歌,你來呀…來呀…”
它輕笑出聲,笑得異常溫軟,繞梁聲音漸漸淡去,但那一聲“你來啊”,仍久久不能散去。
恍然間,段長歌倏地一動,一手拔出長劍劍鋒一顫,抬起一掌擊開房門,縱身便要躍起,白寒煙猛地從身后抱住他,喝道:“不能去!”
“讓開!”
段長歌冷斥一聲,手腕一轉,劍尖吐出瑩瑩寒光,竟向身后抱住自己白寒煙的肩頭刺去!
白寒煙閉上眼睛,卻不松手,預想的疼痛沒有傳來,抬眼卻見段長了忿忿的睨著自己,他用力扯開她的手,怒道:“你攔著我做甚,我一劍就能殺了那個裝設弄鬼的畜牲。”
“它是在引你上鉤,這明顯就是一場計謀,你一出去就立刻進了它的圈套里了。”白寒煙想起昨日的情景仍有余悸,沒想到連她也中了計,差點死于他手,那人絕對不是泛泛之輩。
“那也是我的事,與你有何關系!”
段長歌的這一聲冷斥似乎驚動了衙門的差役,片刻便聽到一連串腳步正往這趕來。
他冷哼一聲,展臂向屋脊上縱去,施展壁虎游行的輕身功夫,毫不費事地到了躍到房檐之上,足尖起落間就不見了蹤影。
白寒煙無奈的搖頭,重重嘆了口氣,提氣縱身追了上去。便見段長歌弓起身子像旋風一樣地飛略,躍出武鄉縣,越出了城郊.
白寒煙一路緊追不舍,縱然她的輕身功夫得到師傅真傳,可畢竟毫無內力,追起段長歌來確實有些吃力。
她感覺的到,段長歌有事瞞著她,那會言人語的狐貍,也許段長歌知道內情。
“段長歌!”
白寒煙在身后高聲喊他,卻見他如風略過,行的毫無章法,再然后,忽地對著深邃的高坡,縱身一躍,像是要尋死一樣不管不顧。
“段長歌!”
白寒煙大驚,情急之下,身子猛然一躍,用盡全力在空中旋轉數周,終于是抱住了段長歌下落的身子!
可令白寒煙沒有想到是,她這一抱,段長歌蹬在土坡上的腿不及收勢,泄去了他大半內力。
二人筆直的向坡下落去,段長歌冷冷瞪著身上撲過來的白寒煙,道:“你要干什么?”
白寒煙此時悔的腸子都青了,可在他身上一點力量也使不出,只能任由著向下落去。
總算段長歌武功精純,身輕如燕,一個鷂子翻身,就勢往左仰翻出去兩丈遠近,抱著她在一棵老樹上頭直直墜下。
白寒煙閉緊了眼睛,感覺身子不再下墜,卻見二人掛在老樹的粗干之上,她這一顆心總算是落了地。
“韓煙,你最近是不是抱我抱上癮了。”
段長歌在她身下睨著一雙星眸瞅了白寒煙兩眼,桀驁一笑。
白寒煙怔了怔,立刻從他身上直起身子,怒道:“還不是你不要命的往下跳,我是為了救你!”
可她這一番動作,那樹枝卻經不起如此折騰,砰的一聲脆響,攔腰而斷,二人陡然失了力跌了下去。
高坡下是一方潭,水面不是很大,卻深不見底,碧綠碧綠的潭水像瓊漿玉液一般。
二人如錦鯉入水,嘩的一聲水珠炸裂,二人沒進潭里,白寒煙不習水性,一口氣郁結在胸口,很快就沉進了水底,水流四面擠壓著,直到胸腔像是要炸裂開般…
段長歌向她游去,長臂一伸將她拽進懷里,感覺到她呼吸困難,臉色發白,眼睛緊緊地閉著,他摟緊白寒煙的腰肢,俯下身去,將自己的嘴唇壓向她的唇,將一口空氣渡了進去,水中映著兩人嘴唇重疊著的影子。
又是一聲水珠崩裂,二人從潭中浮了上來,躺在潭岸邊,段長歌將懷里不停咳嗽的人推了出去,細長的手遮住了狹長的眸,低低的笑了起來。
“你笑什么!”白寒煙怒氣忍不住從丹田竄了上來。
“這摟也摟了,親也親了,看來你我不搞斷袖是不行了。”
白寒煙倏地從水中竄了起來,月色朦朧,夜風微涼,寒冷異常,她怒氣橫生指著段長歌的臉,大聲呵斥道:“段長歌,我忍你很久了,要不是你自以為是,我會落得現在這部田地,這一切都是因為你!”
說罷,掬起潭水不停的往他身上潑去,一張小臉全是怨恨,好像砸向段長歌的不是潭水而是刀子。
段長歌斜躺在水中,緋色的衣袍好像一朵紅蓮,見到白寒煙的無禮卻也不惱,反而笑得越發燦爛。
忽然,白寒煙腦中一道精光劃過,她猛然頓住,凝眸道:“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段長歌側頭看了她一眼,漆黑如深潭的眼底對上她的視線:“你明白什么了?”
“我明白程瀟尸體上的異常是怎么回事了,其實他是頭一天死的,只不過尸體被人放在了溫水,所以尸僵緩慢,尸溫正常,可尸斑卻不受水溫控制,蔓延到了全身!”
段長歌倏地站起身,眸子騰出狠厲:“你的意思是說,程瀟和王錦是死于同一天!”
白寒煙也被這個想法驚了一下,如果說,他們是同一天死的,加之程瀟的妻子又死在了王錦的床上,那么…他們會不會根本就是死在了一處!
“不可能。”段長歌看破她心中所想,譏唇道:“你別忘了,知府守門的差役都看見王錦和他同宗弟弟回的家,而知府內也再無人進出過,他們不可能死在別處,還記得程瀟書房的公文,也就是說在可那個時候,程瀟仍舊在批改公文,這也說明,那個時候他還活著,而且,他若是放在水里,身上已經浮腫,可程瀟身上卻沒有此癥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