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慘白,地上似落了一地銀雪,恍如一日冬來。
指揮使府,白寒煙和李成度再次跪在段長歌的腳下。
白寒煙心里有些不平,看來這官階品級的確能壓死人,每次見到他都得下跪。
“你說,你們二人要去王錦的老家,武鄉縣王家鋪?”
段長歌斜倚在書房軟塌里,雙目微闔,稍仰下頷,頭靠在椅背上,閉目輕問,而他身后的蒼離看見白寒煙倒興奮起來,偷偷的向她招手。
白寒煙不理會他,點了點頭應道:“是。”
“理由。”
”王大人回老家為母掃墓,已有四月,今日寅時歸來,只在一個時辰內便死去,所以下官懷疑王大人自殺的動機。
如果王大人若要自殺輕生不會帶著同宗弟弟來縣衙之內自殺,弄的人盡皆知。
下官懷疑也許在老家發生過什么事情,更有可能這就是王大人致死的原因。而且,死在王大人床上的那女子,整個貴陽都沒有查到她的身份,所以下官與李大人都懷疑,她可能是王大人老家的人。”白寒煙道出心中所疑。
“你懷疑他是被人謀殺的?”
段長歌緩緩睜開眼,從軟榻上懶懶的起身,蒼離在他身后不停的對白寒煙擠眉弄眼,段長歌倏地回頭,蒼離表情立刻僵硬在臉上,舌頭還吐在外面。
“你倒是挺興奮。”
蒼離收回舌頭,臉上賠著笑道:“我們不是順路么?”
白寒煙立刻捕捉到蒼離話中的深意,疑道:“段大人也要去武鄉縣?”
段長歌揚起下巴,一招手王徒便從門口走了進來,他看見白寒煙和李成度也頗為好奇:“你們怎么在這兒?”
說罷,撩袍跪在白寒煙身旁,對段長歌伏地叩首,道:“下官參見段指揮使,已將一切安排妥當,段大人隨時都可派人出發。”
“本官親自去。”段長歌淡淡道。
王徒一怔,隨即又立刻大喜,恭恭敬敬的隊段長歌三拜叩首,喜泣道:“段指揮使仁慈,我貴陽百姓之福啊!”
段長歌漫笑未語,白寒煙瞧著王徒擰起眉:“王主事,這是要做何事?”
王徒抬起身子長嘆一口氣,搖了搖頭一臉的無奈道:“這是一段怪聞,本來此事是想請奏知府大人,不敢勞煩段指揮使,可,可沒想到王大人他…,唉,下官無奈所以只好請段大人做主。”
“王大人,究竟是何事,你快說啊!”李成度脾氣急躁,一臉不耐忍不住催促起來。
王徒急點頭,連忙道:“事情是這樣的,兩個月前,下官奉知府密信去武鄉縣查看賦稅,可不曾想在那里竟然發生一件離奇古怪的事。”
“什么事?”白寒煙心中騰起一絲預感,也許此事會和王錦之死有關聯。
“陰間執法者。”
“什么?”李成度聞聲仰起臉,不屑的嗤笑一聲:“王大人又在危言聳聽,你我這陽間的執行者尚有案子未破,竟還扯出陰間之事了?”
王徒陡然換了一副樣子,神情變的嚴肅,連雙眼都變的陰郁起來,似乎是在回憶著:“業果悠悠,已畫功德薄上,報應渺渺,應歸枉死城中。”
“什么意思?”蒼離見他如此神態,不由得湊近了他滿眼的好奇。
王徒一瞬間整個人都變了樣子,雙目呆滯,表情木訥,似乎被回憶嚇壞了,連聲音都變的冰冷:“武鄉縣,近幾個月來發生了幾起怪事,縣內竟接連有人在夜里瘋癲,或哭或笑,而最詭異的是,他們會在夜半月色正濃時扛著一把鐵锨出門,就像被鬼神附身了一樣,家里人怎么攔都攔不住,有些膽子大的家人偷偷跟著,便瞧著,他們竟然…去了城南荒郊野墳累累的亂葬崗,神情麻木的一下一下的用鐵掀撅著坑。”
“會不會是夢游?”白寒煙蹙眉凝思,沉吟道。
王徒神色不悅,似乎被白寒煙打斷有些氣惱:“并不是夢游,道像是被鬼神附了身,據撅坑之人的家人所說,他們遠遠看著他身旁竟然站著一個人,不,我曾聽見一個目擊者說,那是鬼,他穿的的似道人,卻生得獅頭環眼,凹鼻闊口,獠牙外露,長相甚是兇惡。”
王徒眼中射出恐懼的光,好像那兇惡的道人是他親眼所見一樣,李成度看著他的樣子,忍不住眉頭深鎖的問道:
“然后呢?”
“然后…然后更詭異。”王徒咽了口唾沫,繼續道:
“那些被鬼神附身的人,第二日全部都手持罪狀向縣令投案自首,原來他們都曾犯過案,或偷盜,或嫖娼,或殺人,有的只是小偷小摸,有些卻是罪大惡極,更有甚者被論罪砍頭,那些他們親手挖過的坑,就成了他們的埋尸地。”
“的確有些詭異。”白寒煙低眉垂目,沉思片刻道:“那些犯案的人可有什么共同之處?”
王徒頗為吃驚的看了一眼白寒煙,道:“韓大人不愧推官之職,一語便說出要害。”
他脊背跪的筆直,嘴唇卻忍不住顫抖的向上勾出一分譏笑:“據縣令所說,那些案犯所交的罪行書上都有些臟污,像是從地里挖出來似的,而且這些案犯的罪行書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不僅如此…”
王徒頓了頓,雙眼有些放空,掩不住的寒意從脊背滲上來,好像有人在他身后吹著冷風,他抖了一下身子,聲音嘶啞難以聽清:“據一個判了死刑的人說,他們是在夜里聽見一個狐仙同自己指責著他的罪行,而真正給他定罪的人,卻是那個站在他們身旁,看著他們挖坑的人,他叫做陰間執法者。而上交的罪狀,就是從那坑里挖出來的。”
“難道是有人故意將所有有罪的人一一揪了出來,難道…會是衙門中人利用鬼怪審案。”李成度揣測著,這鬼神之事,可信度并不大,畢竟人云亦云,傳到耳中的話不知變成了什么樣子。
“不,是真的,是真的,我曾親眼看見那頭狐貍,它會笑,會笑!”
王徒忽然像發瘋了一般,卻又在陡然間將頭扣在地上,不再言語,白寒煙皺眉看著他的異樣,總覺得不對勁。
室內無一人在言語半分,頓時一片寂靜。
蒼離咽了一口唾沫,舌根因過度緊張而微微發麻,眸光不經意略過窗外,月色漫漫的鋪在窗欞上,慘白的如死尸的臉。
忽然,一聲嘶啞的驚叫陡然響起,好像有人被掐住了脖子,眾人皆是一驚,段長歌不悅回眸睨著蒼離,道:“你喊什么?”
蒼離顫抖的伸手指著窗外,大嘴驚張,駭道:“我…看到,一頭狐貍,它,它對我笑。”
眾人急忙看去,月色如秋日銀霜,窗外空無一物。
段長歌連夜下令啟程動身去武鄉縣,只是蒼離跪在地上寧可被段長歌砍死,都不去。
段長歌拂袖發怒,揚長而去,只是須臾他又派人下了一道指令,讓蒼離和李成度王徒三人清晨帶一衛將同去,他則同白寒煙連夜先行,蒼離這才勉強答應。
只是王徒卻說想要為恩師知府王錦,守夜一晚,轉日再去,段長歌應允了。
臨行前,李成度偷偷地塞給白寒煙一包東西,她打開瞧了瞧,不覺有幾分好笑,李成度臉色立刻陰沉的十分難看,甩了一句“你好自為之”便離去了。
白寒煙看著包裹里的一柄桃木劍,嘴角微微勾起,眼眸一轉,冷光閃動,她從來不信鬼神,這人心可比鬼神壞多了。
也許,王錦的死亡之謎,就在那個所謂的陰間執法者身上,她握緊了手掌,她倒是好奇,這陰間執法者是不是真的這么靈驗,可探出人心底的秘密。
戌時正牌,蹲在樹梢頭上的殘月似乎格外慘淡,前方凄慘慘的一片朦朧,即便那殘月當空,十丈之外依是一地晦暗。
段長歌一聲緋色寬袍在夜風里被吹的獵獵作響,他雙手勒緊馬繩揚眉睨著白寒煙,輕笑道:“看來我沒有看錯人,韓推官卻有幾分膽量。”
“段大人不是也不信什么鬼神么?”白寒煙坐在馬背上,微俯身用手掌一下一下的扶著馬鬃。
“我只信我自己。”段長歌軒眉挑唇,一揚馬鞭,胯下汗血馬兒向著無邊夜色里撒蹄飛奔。
白寒煙抬眼看著灰暗的夜色,心中輕嘆,這世間,她也只信她自己,也…只有她自己,前路渺茫,唯心堅定。
眼看那棗紅色汗血馬越跑越遠,只留一抹模糊的紅影,白寒煙甩動馬鞭,一夾馬腹,狂追了上去,身后漸起一片塵土。
待二人走過之后,塵土也漸漸散去,夜色里一雙短小的眼盈了殘月的冷光,死死地盯著前方即將消失的人,那眼中崩裂的殺氣,好像喊冤的野鬼,在夜里顯得格外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