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頭,夜色凄涼。
水沽塘橋下,滿月就在伸手可及的溪流聲里微微晃蕩。
喬初負手立在橋頭,雙眼盯著水上月亮,身后忽然出現一個瘦長的人影,那人從頭到腳裹在厚厚的黑袍里,連臉都隱藏在巨大的斗笠中,好像影子一般。
他對著喬初躬身作揖,聲音陰惻惻的:“主子,一切都按計劃行事。”
喬初緩緩伸出手掌瞧了瞧,慘白的月色在指縫間流走,落葉般凄涼漸在眼底深濃,他黯然道:“這雙手…終是沾滿了血腥。”
身后的人頓了頓,出聲安慰道:“主子只是告訴了挽兒,欒鳴的埋尸之地,并沒有殺人。”
喬初笑了笑道:“你倒是會安慰人。”
身后的人身子越發低垂,沒有言語。
“你回去吧,繼續盯著他們。”
“是。”那人應了一聲,轉身離去。
橋上又剩下喬初一人,月色下他的面容越發清冷,唇邊勾著一抹詭譎的笑容,整個人看上去就好像從九幽地府走來的幽靈。
而他的眼光一直向東方瞧去,好像看見了什么,又好像期盼看見什么,眸子變了幾變,似眷戀又似仇恨,最后只化為一聲低嘆。
“這一切不過是個開端,好戲還在后頭呢。”
第二日,白寒煙便收到指揮使司下達的調令公文。
是副將蒼離親自送來的,他看著白寒煙,笑得一臉開心:“恭喜韓大人做我們指揮使司的推官,雖未升官階,可前途無量呀。”
白寒煙倒不覺得喜慶,只是略微笑道:“多謝段大人抬愛,只不過,王知府尚未歸來,還不能交接。”
“遲早的事。”蒼離擺擺手,頗為嗤之以鼻:“這些官場上的繁文縟節太過麻煩,還是在戰場殺敵過癮。”
白寒煙心下微動,想起爹爹借喬初之口留下的那首詩,于是試探著向蒼離問道:“你隨段大人班師回朝已有四年,這些年段大人就一直待在貴陽,雖官至二品,卻始終是朝堂之外,段大人就沒打算調入京師?”
“調入京師?”蒼離詫異的看著白寒煙,有些好笑:“段大人性子灑脫不拘,豈會讓京師那些官場道道束縛住,就連三年前戶部侍郎白鏡懸親自來找過段大人…”
似乎是提到了忌諱,蒼離倏地止住了嘴,用眼角偷偷瞄著白寒煙,見她眉眼低垂,并沒有在意方才的話,才稍稍放下心,隨便尋了個借口,起身告辭。
待蒼離的身影在白寒煙眼中消失的無影無蹤時,她才抬起眼,瞳孔微縮,一抹厲光絞在眸心。
原來段長歌真的與父親有過交集,那么父親慘案和他會不會有關系,背后的黑手會是誰?
會是段長歌么?
清晨,蒙蒙細雨像一層灰色的煙霧籠著整個貴陽,白寒煙和李成度一起站在縣衙門口。
李成度規規矩矩的站在她身旁,身穿一身便裝長袖玄袍,手中端捧著青袍官服,官帽,卸印解佩,對著同穿青袍官服的白寒煙頷首失禮,絕對沒有半分越逾之處。
白寒煙對他這舉動正感到驚疑,門口站著的知府主事王徒一臉手足無措,看了看天色,無奈道:“李同知,李大人,李大哥,我求你了行不行,你要辭官也要王大人親自批準才是,為難我做甚!”
白寒煙一驚,訝色道:“李大人何故要辭官?”
這的確讓白寒煙吃驚,她倒是沒想過,一向諂媚爭功,立功心切的李成度,竟然想辭官?
“沒什么原因。”李成度偏頭對白寒煙敷衍了一句,抬起眼臉上態度很堅決,見王徒做不了主,便道:“我去找王大人。”
說罷,一抬腿便向縣衙走去,王徒連忙擋住他,急道:“李大人,知府大人剛剛歸來,連夜趕路疲倦總得歇息,加之,同宗弟弟弟妹又來走親,此刻如何能見你?”
李成度不理會他,竟直向衙門后院走去,白寒煙低頭看了一眼手中段長歌親自寫的的調令公文,想了想,也跟了上去。
衙門后院有兩道角門,一道通著后廊,那里是縣衙議事廳,也是接待是讓客人時用的,還有一道連著穿廊,那里通往知府大人的正院。
這正院足足有二十多間屋子,氣派宏大,裝飾廣麗,而王大人的臥房就在這群屋正中。
王徒見攔不住李成度,跺了跺腳也隨著他一齊去了,李成度站在王錦門口,清了清喉嚨,微俯身正色道:“下官李成度,有事求見知府大人。”
過了片刻,王錦屋內仍是一片安靜,李成度朗聲又說了一遍:“下官李成度,有事求見知府大人。”
又過了須臾,屋內仍是一片寂靜,白寒煙立刻皺起眉頭,一股不祥的感覺油然而生。
王徒也感到好奇,他明明見王大人進了后院,此刻就算睡著了也該被李成度嚷醒了,怎么會如此安靜?
王徒撓了撓頭,也沒做他想而是對李成度勸慰道:“李大人,別喊了,王大人連夜趕路,拂曉才到縣衙,定是疲倦想必也是歇下了,你在吵嚷驚醒大人,怕是會觸霉頭的。”
李成度嘆息一口氣,道:“也罷。”
說罷,將手中捧著的官服官帽一股腦的塞到王徒手中,道:“你替我保管吧。”
王徒哭笑不得的道:“就算要辭官,李大人也不要這么心急,王大人少時便醒,李大人辭官也…”
“李大人這官怕是辭不了了。”
白寒煙陡然出聲打斷二人的話,面色冷凝嚴肅的看著王錦緊閉的房門。
“韓,韓大人這是何意?”王徒有些不明就里。
“我問你,王大人歸來是何時?”白寒煙偏頭看著他,正色問道。
王徒見她一臉嚴肅,也不敢敷衍,當即從袖里拿出一張小紙遞給白寒煙,道:“我昨日接到大人的飛鴿傳書,說今日晨起便會回到縣衙,我昨夜便在縣衙留宿,大約是寅時初始,王大人,夫人和他同宗弟弟,弟妹一同來的后院。”
白寒煙低頭看了一眼紙上的小字,沉吟道:“寅時初始,也就是一個時辰前,那時還未吃朝飯,王大人還要安頓弟弟以及吃朝飯,還要休息,這時間來的及么?”白寒煙瞇起眼,竟射出一股危險的意味。
“你說出大人可能沒在休息?”李成度皺眉,疑道:“難道大人出去了。”
“不可能,我沒有見到大人走出后院。難道…大人出事了?”王徒大驚,抱著李成度的衣服急忙上前幾步,用身體去撞王錦的屋門,急嚷道:“大人,大人!”
卻立刻回眸看著二人,惶恐道:“大人的屋門是反鎖的!”
說罷,王徒抬起一腳用力踢向房門,砰的的一聲,屋門應聲而碎,三人急忙上前,穿過花廳,卻被內室景象驚駭的瞪大了雙眼,一時都愣在當地。
王徒手中的官袍滑落在地,這一聲不大的聲響驚醒了三人,王徒當即就哭了出來,撒腿就向外跑去:“來人啊,來人啊,王大人死了!王大人死了!”
白寒煙和李成度對視一眼,皆是一片震驚,這種死法太詭異了。
只見王錦身穿官服,頭戴官帽,腳踏氈靴,雙目微睜,吊死在屋內房梁之上。
而王夫人穿著華麗的裙裾,頭上還簪了朵鮮花,扯下床幔捻成細繩一頭掛在王錦的雙腳上,一頭套在自己的脖子上,上身微傾,臉朝著地上吊死。
而他的同宗弟弟也是穿戴整齊,只是沒有束腰,那腰帶掛在高處窗欞上,他則坐在窗下縊死,而他的妻子也是顯然靜心穿著打扮一番,唇上抹著如血一般殷紅的胭脂,坐在他身旁用同樣方法自縊。
床上還有一個女人,穿戴整齊,臉上化了面妝,肚子隆的很高,顯然是身懷六甲,她扯下另一頭床幔掛在捻成繩子一頭掛在床頭云勾之上,另一頭套在脖子里,仰面躺在床上自縊而亡。
這一切太不可思議了。
“這種死法太詭異了。”李成度心頭像是被寒風掠過似的一陣顫栗。
白寒煙急忙上前檢查起尸身,李成度則仔細的觀察著王錦的房間。
白寒煙用手逐一摸著五人的胸口,皆尚有余溫,撩開衣物,細細的檢查著尸身,緩緩的她垂下手,將雙眉緊蹙著,嘆了一口長氣,半晌才說話:“五人其面色發紺、雙眼上翻、舌微外吐、全身軟癱、頸部有淤痕,全部都是自縊而死,且死亡時間不超過半個時辰,身上再無其他傷口。”
李成度檢查過房內,走到她身旁,兩道眉緊緊地凝在一起:“屋內整潔如新,所有房門緊閉,屋內沒有過掙扎打斗的痕跡,也沒有外人入侵,或者一絲凌亂。”
二人不由得一陣心慌,這著實詭異的很,難道這幾人全部想不開,商量好一起自縊而死?
白寒煙看著王錦身下面朝地而死和窗欞下坐地而死的兩個女人,不解道:“這兩個男人就算是想不開,為什么要帶著自己的妻子去死呢?”
“不,王大人身下的不是王夫人,那個所謂同宗弟弟一旁吊死的女人,她才是王夫人。”
李成度看著她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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