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鷂子林。
此時夜已過半,百蟲蟄伏,夜靜的讓人惶恐。
韓煙手持燈籠在野林旁的小路行走,忽然,耳邊響起貓頭鷹凄厲的呼聲,他瞇了瞇眼睛,見成群夜鷹不停飛騰,象看見了什么可怕的東西,不敢安眠在樹頂。
而就在此時,他眉峰陡然凝起,是血腥,他聞見了血腥之氣。
韓煙屏住了呼吸,小心行走,只覺林中好像隱藏著數條人影,殺氣煞人。
他放慢了步子,提著燈籠緩緩向林中挪動,而林里潛伏的影子也隨著他移動,氣氛在詭譎之中透著恐怖。
韓煙倏地握緊手掌,眼稍一凜,三步做兩步竄進林中,他詫異的發現此處竟毫無人影,卻在正中的空地上有一個七尺長,三尺寬的大坑,而他聞到的那股濃烈的血腥就是從這坑中而來。
“嘻!嘻!”
忽然一陣尖利而陰森的笑聲從頭頂而來,聽來分外刺耳,仿佛是惡鬼露出雪白鋒利的牙齒,令人忍不住心頭一顫。
“何人在此?”他呵斥出聲。
夜里韓煙的話驚起一陣鳥蟲掠起,然后那詭異的笑聲就不見了。
周遭一片死寂,讓韓煙警惕起來,他將目光又放在那大坑之上,抬起腳緩緩向那走去,離得越近那股血腥之氣越來越重。
韓煙在坑旁站定,將燈籠提高了些,緩緩低下頭看去,卻不禁驚駭的睜大雙眼,那大坑里赫然是一男一女兩具尸體。
韓煙心中驚駭,此處為何會出現兩具尸體,難道喬初所說的秘密就是這兩具尸體?
想了想他放下燈籠準備跳入坑里,細細端量尸體。
可他還未跳下去,身后便傳來若有似無的聲,緊接著是什么摩擦地面的聲音。
韓煙警惕的回頭看去,這一眼著實驚了他一跳,因為身后竟然有個人掙扎著向他爬過來。
而此時他已經不能說是個人,早已經沒了半截身子,雙手使勁的扣著地前行,身后逶迤著血淋淋的腸子,一頭一臉全是血,口中喃喃的重復幾個字:“我的腿呢,我的腿呢…”
韓煙自然是不信鬼神,膽子也比常人稍大些,小心的走到他身旁俯下身道:“兄弟,是誰害的你?”
“妖…”
一個字還未吐完,那人頭一歪便咽了氣。
韓煙此時心緒萬涌,妖魔鬼祟他是不信的,他只是不知道這一切是不是喬初設計的,但出于推官的直覺,他知道這三人絕對是被人殺害,可他心底也有預感,此事絕不會那么簡單。
思及至此,他急忙起身打算離開,可已經來不及了,林子里忽然火光四起,然后一群衙役和士兵紛紛魚貫而來,將他和這三具尸體團團圍住。
韓煙冷眼看著在這群衙役當中極為扎眼的兵士不禁皺起眉頭。
一股不詳的感覺油然而生。
果不其然,在人群中緩緩走出一個男人,腰配長劍,一身赤紅鎧甲鐵胄,紅色戰袍在風中獵獵飄揚,將他整個人耀的奪目得像燃燒的火,刺得人睜不開眼睛。
韓煙登時就敢肯定,此人便是貴陽都指揮使,皇上欽定的龍虎大將軍,段長歌。
不,應該是朱長歌,因他在朱高燧兵變時,救駕有功,永樂皇帝特賜朱姓封爵,加之他所帶領的將士,都是朱元璋在位時,派下來駐守在貴陽三十萬將士的后裔,如此厲害得人物,著實危險的很。
韓煙不由得瞄向身后坑里的那具男人的尸身,他身上所穿的是明光鎧甲,瞧著身上雖無令牌也沒有軍銜,卻穿著精良,在軍陣中這樣虛職的武人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指揮使的材官,亦是心腹。
“把他給我抓起來!”段長歌一甩戰袍,渾厚的嗓音透著不可抗拒的威嚴和怒氣。
身后的士兵應了一聲,大步朝著韓煙走來,身上夾帶著的冰冷令人為之一顫。
“慢著。”韓煙的聲音不高不低卻卻擲地有聲,段長歌聞言,俊秀的臉色一變。
韓煙腦中靈光一現,對著他抱拳作揖道:“下官參見段指揮使。”
段長歌虛了虛黑眸,嘴角輕勾:“下官?”
韓煙不卑不亢:下官是貴陽新任的推官韓煙。
“一個六品推官?”段長歌聲音沒有喜怒:“就算如此,殺人也是該斬頭償命的。”
“指揮使如何斷定是我殺的人?難道就憑我出現在這尸體旁邊?”
“被抓了個正著,韓推官竟還振振有詞。”
段長歌語意稍微一重,就透出了他龍虎大將軍不容拒絕的強硬氣息。
韓煙不為所動,挑起一雙黑眸看著他:“段大人說笑了,我與大人腳前腳后,又如何在這么短的時間內連殺三人?”
段長歌嗤笑一聲:“那你又如何解釋你深更半夜出現在這荒郊野外,又這么巧身旁還有三具尸體?”
韓煙略微抿唇,心里卻有了計較,監獄見喬初的事他是半點口風也不能露。
段長歌見他低頭不語,面色冷然,周身隱有威儀:“來人,把他給我捆了!”
“是!”方才頓足的兵士又朝他走來,韓煙袖子里的雙手握的死緊,忽然間他身子微顫,竟戚戚的笑起來。
段長歌臉色陰沉:“你笑什么?”
而此時韓煙已經被士兵將雙手用繩子負在身后,他抬起狹長的眼瞥著段長歌,聲音依舊很輕:“只是沒想到我大明堂堂二品都指揮使,辦案也如此草率。”
段長歌抬腿走向韓煙身旁,居高臨下的睨著他,忽而他輕抬手臂徐徐松開他的束縛,唇角輕輕抿開一抹笑紋:“從來沒有人敢指著本官的鼻子說本官辦案草率,你好大的膽子。”
“事關身家性命,容不得下官膽小,段指揮使可否給下官一個機會,證明下官是無罪的。”韓煙雙手作揖,說的恭敬。
“我憑什么給你這個機會?”
“倘若半刻鐘內,下官證明不了自己是無辜的,不勞指揮使動手,下官自刎于這三人身前。”
段長歌瞧著他自信滿滿的樣子,忽然來了一分興致:”好,本官留給你這個機會,一刻鐘內,倘若你能證明人不是你殺的,本官便放你離開,不然就自刎謝罪。”
韓煙摸了摸手腕,抬眼直視他眸底:“好。”
說罷,抬腿走向那半截尸體旁,伸手將他翻了過來,死者面部猙獰,雙眼微突,嘴唇發紫,有中毒的跡象,而他腰腹部斷口皮肉并不平整,不會是普通刀劍所傷。3
韓煙略顰眉頭,啟唇道:“此人三十左右,死亡時辰不超過半刻鐘,是被人攔腰而斷,而且死前還曾中過毒,而主要致死原因是失血過多。斷口處皮肉外翻,參差不齊,兇器應該是鐵線銅絲之類,兇手定是臂力驚人,武功不凡,不然很難做到一招腰斬。”
“那也不能證明人就不是你殺的!”段長歌身后的銀盔鎧甲的副將忍不住出聲質疑。
韓煙回頭見段長歌雙手抱胸,一副看好戲的模樣,韓煙緩緩直起身子,唇彎出一絲挑釁的弧度:“不錯,雖不能洗清我的嫌疑,大人可以搜身,看看我身上是否有兇器。”
那副將氣不過他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抬腿就要搜身,卻被段長歌伸手制止,他挑眉斜睨著韓煙,卻是對那副將道:“不過是個小玩意兒,丟了棄了又去哪里尋,你讓他繼續。”
韓煙不理會他,竟直跳入坑內,走向那一男一女尸體旁。
他走到二人身旁,一股怪異油然而生,卻又說不出是何處怪異。
瞧著二人死態安詳,面色蒼白,衣物整潔,就像睡著了一樣,讓人有一種同命鴛鴦的錯覺。
韓煙伸手摸了摸二人尸身,身體并未僵硬,又拉起衣物看了看,發現女人的尸斑蔓延了脊背,而男人只有手臂上有幾塊,擰了擰眉,啟唇道:
“他二人死亡時間不同,女人大約在兩個時辰前,而男人是在一個時辰前。”
韓煙伸手向下摸,腹部沒有漲起,他不著痕跡的蹙了蹙眉,分別撐開二人眼瞼,發現二人眼膜內有瘀點,口鼻部有少量蕈樣泡沫,臉色并無淤青,這種死法是溺死的表現。
可是詭異的是這二人身上衣物整潔,并沒有濕透又暈干的現象,不禁喃喃道:“奇怪。”
“如何奇怪?”那銀盔副將不知何時已然撩袍半蹲在坑旁,見韓煙驗尸卻是有些手段,不禁好奇直直的看著他。
韓煙眸子微深:“他二人死法皆是溺死,可身上衣物整潔并沒有褶皺,皮膚表面也沒有雞皮樣,又說明并不是落入水中溺死的,這種死法著實有些詭異。”
“那有沒有可能是被人按住將頭湮在水中溺死?”那副將撓頭揣測著。
“倘若如此死法,頭朝下,人的血液會回流到頭部,那樣臉會潮紅,可二人肌膚慘白,不像如此死法。”
“說了這么多,你還是不能證明人不是你殺的?”段長歌低沉的嗓音身后響起,帶著明顯的不耐。
“兩個時辰前,下官方到此處,如今行李還在寧安客棧,大人盡管去查,而且,我方才檢驗尸身時,發現這二人身上都有呈暗紅色的抓痕,明顯是死后血脈不通造成,下官猜測,是兇手移尸此處曾用力挪動二人的尸身,只需下官與他二人身上的痕跡對比,結果便一目了然了。”
說罷,韓煙走到二人身前,撩起男尸的衣物,便與痕跡對比,果然那掌痕要長他些許,他回頭挑眉看著段長歌,道:“段指揮使可看的清楚了?”
韓煙話罷,銀盔副將禁不住的湊前一看,果真如韓煙說所那樣,不禁發出驚嘆:“段大人,真如這人所說那般,如此說來此人怕不是兇手了。”
段長歌聞言神色未變,唇角淺淺的上揚,卻是譏諷道:“可半截人你依然拿不出證據證明人不是你殺的,本官不得不提醒你,一刻鐘可就要到了。”
韓煙挑眉看長歌,見他眼眸里帶著幾分戲謔,不由怒上心頭,這段長歌擺明了就是刁難自己,方才不過是沖撞他一句,便如此睚眥必報,微瞇的雙眼冷冷一笑道:“沒想到堂堂的二品指揮使,辦案不僅草率,還不帶腦子。”
“放肆!”副將一手握在刀柄上,正想上前呵斥韓煙,卻被段長歌阻止了,只聽段長歌居高臨下的看著韓煙,輕輕道:“你似乎很有自信?”
韓煙揚臉看著段長歌,勢頭亦不落下風:“我自然是能證明我與這半截人無關,不僅如此,我還知道是誰將這二人移尸此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