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衙役略松了一口氣,點了點頭道:“那請大人隨我來!”,說著帶頭走上跳板,那跳板頗長,人走上去晃動得很厲害,不過那衙役是海澄本地人,海澄本地人沒有沒跑過船的,所以走在那晃晃悠悠地跳板上也如履平地,跟在他后面的張承雖然沒跑過船,但是他練過功夫,底盤功夫扎實,所以輕松走了過去,但是到郭致遠這里就有些不行了,只得把兩手平舉,搖搖晃晃走過狹窄的跳板,中間差點沒站穩,眼見要落水,幸虧他身后的法正眼明手快,托了他一下,他借勢往前一沖,險險地沖過了跳板,踉蹌著落在福船甲板上,總算沒當場出丑。
這時甲板上傳來一陣轟笑聲,郭致遠轉頭望去,就見一群水手懶洋洋地或坐或躺在甲板上,面帶譏笑地望著他,顯得很是不屑,這些水手常年在海上跑船,信奉的是強者為尊的道理,所以哪怕明知郭致遠是這趟出海的主官,也沒有絲毫的敬畏。
這些水手一個個皮膚黝黑,胳膊上肌肉高高墳起,一看都是跑船的好手,估計沈一中倒是想找些西貝貨來糊弄他,只是這跑船的人都知道這跑船是把腦袋栓在褲腰帶上的高風險工作,手頭沒點真本事去跑船簡直就是送死,所以沈一中想找西貝貨也找不到,只能找了一幫桀驁不遜的刺頭水手來充數,但郭致遠用來向來是不怕你脾氣大,就怕你沒本事,所以也也沒有惱怒,微笑著朝水手們拱手道:“各位兄弟,見笑了!”
這時那衙役也把船老大找來了,船老大是一名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滿臉風霜,一看就知道跑船經驗非常豐富,有什么樣的水手自然有什么樣的船老大,這船老大十分桀驁地望了郭致遠一眼,敷衍地拱拱手行了一個禮道:“這位大人,在陸上你是大人,但到了船上就得守船上的規矩,出海以后大人最后就待在船艙里別出來,不要亂碰船上的物品…如果大人不想掉到海里喂海魚的話,最好記牢這些規矩…”
郭致遠眼中精光一閃,倒也沒有因為這船老大的桀驁而惱怒,微微一笑道:“能者為師,本官不會干涉船上的具體事務…”
那船老大點了點頭沒有再說話,接下來就開始清點船上物資,沈一中自然不會有什么好東西給郭致遠了,那些軍備物資都是殘破不堪的,倒是那幾百斤保存得很完好,也沒有受潮,因為明朝對于保管有很嚴格的規定,加上爆炸的威力巨大,所以下面的官吏也不敢大意,這對郭致遠卻是意外之喜了,明朝要搞到可不容易,關鍵時候這幾百斤還是能起大作用。
清點完以后,那衙役就拿出一張交接清單讓郭致遠簽字,交接清單上的物品自然都是完好的,沈一中這是要提前堵住郭致遠的嘴,不過郭致遠本也沒有準備在這個問題上斤斤計較,爽快地在交接清單上簽了字,那衙役拿著簽好字的清單回去簽字了。
交接完物資卻仍然不能出海,這個時候沒有天氣預報,全靠船老大的感覺,什么時候出海得船老大說了算,這樣又等了三天,終于可以出海了,沈一中答應給郭致遠的五十名護衛軍士也來了,一看他們身上破舊的衣甲,一個個東倒西歪無精打采的樣子,估計沈一中把海澄的兵油子全給郭致遠派來了。
帶隊的是一名大胡子武官,系鎮海衛世襲百戶,在海澄縣海澄營任個校尉,長得倒是挺威武,只是架子也大得很,根本沒把郭致遠這個外交特使放在眼里,上船后居然帶著手下的士兵在艙房里賭起牌九來了,郭致遠本也沒指望這幫兵油子能提供什么助力,所以也懶得管,任由他們去了。
同來的倒是還有一個對郭致遠有用的人,是一名身著長衫的中年男子,他的職責是擔任此行的通事(即翻譯),郭致遠不會說西班牙語,手下更沒有懂西班牙語的人,這名通事的到來算是解了郭致遠的燃眉之急,不過郭致遠總覺得此人目光游離不定,形象也有些猥瑣,尖嘴猴腮,留著稀稀拉拉的胡子,給人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
不過郭致遠現在找不到合適的通事人選,也只能倚重此人了,所以對他很是客氣,主動拱手道:“先生貴姓?此次出使呂宋可要多仰仗先生了…”
郭致遠越是客氣,那通事卻是越發倨傲,大刺刺地擺擺手道:“好說,好說,老夫姓劉,郭大人叫我劉通事便是了,老夫和西班牙人打過幾次交道,這些西班牙人可不好惹啊,到了呂宋之后,大人最好不要隨意說話,一切交由老夫和他們交涉便是了…”
郭致遠眼中精光一閃,這沈一中交給自己的都是一幫什么人啊?!本事不大,架子卻不小,一個個牛氣沖天,自己依靠這么一幫人能到了呂宋才怪呢,便收起笑容,冷冷地道:“本官自有分寸!”說完就扭頭出了船艙去找那船老大了。
此時福船已經出了月港,周圍能看到的船只也越來越少,很快就變成了海茫茫一片,再也看不到其他船只了,郭致遠在甲板上卻沒有找到了那船老大,問了幾個水手,要么是愛理不理,要么就是搖頭說不知道。
郭致遠找了好久也沒找到那船老大,最后在舵房的旁邊發現了一個小房間,頗為神秘,門窗掩得嚴嚴實實,門口掛著一盞長明燈,郭致遠推了一下卻沒推開,顯然里面反鎖了,說明里面有人,郭致遠正準備敲門,門就開了,出來的正是那船老大,郭致遠正準備看看那房間里到底有何物品,搞得如此神秘,那船老大卻已經把門又給帶上了。
看到郭致遠等人,那船老大臉色很不好看,冷冷地道:“不是說了讓大人在艙房里待著,不要隨意走動嗎?這是針艙,外人不能進的!…”
所謂針艙就是放置指南針的地方,嘉靖以前都是用的水羅盤,需要單獨置一艙放置,改用旱羅盤后,這一艙房依然保留下來,供查閱針經時用,在明代航行中靠的是用指南針指引航線,進哪個港灣,轉哪個海口,以及開船出海,避開礁石和淺灘,都是用指南針來確定的,所以人們把航線稱做針路,并且根據它來繪制航海圖,或者寫成詳細記述針路的專書,就稱做為針經,也叫針譜、針薄。在航海圖和針經的針路記錄中,明朝人又把羅盤的三百六十度分成二十四等分,相隔十五度是一向,叫正針,也稱單針、丹針,兩正針夾縫之間也是一向,叫縫針,因此羅盤實際上有四十八個方位,以八卦來命名。針路一般都記明某地開船、骯向、船程、船到某地等詳細內容,有的還記錄了海上的各種危險物,如淺灘、暗礁、水草、沙洲、巖石等。
針經是跑船之人的不傳之秘,一般不會輕易那給別人看,針艙也是全船機要所在,船上的規矩是不允許外人進出的,這是這個時代航海的常識,郭致遠之前專門向孫二請教過航海的一些常識,所以知道自己無意中犯了跑船人的忌諱,也就怪不得這船老大臉色這么難看了,主動道歉道:“李老大,是本官唐突了,不知這里是針艙,方才本官到處尋李老大未尋到,見此處房門緊閉,所以…”
那船老大見郭致遠主動道歉了也不好再說什么,臉色卻依舊不好看,冷冷地道:“大人尋我作甚?…”
郭致遠從袖中掏出一張航線圖遞了過去,指著航線圖上標注的一個紅點道:“本官要到這個位置去,請李老大馬上下令調整航線!…”
那船老大有些詫異地接過航線圖看了看,冷笑道:“簡直胡鬧!大人以為這航海如同兒戲嗎?這航線豈能隨意變動?隨意調整航線輕則迷失方向,重則船毀人亡,我和船上的兄弟可不想陪著大人去送死!…”
郭致遠見這船老大油鹽不進,也收起了笑容,厲聲道:“本官奉旨出使呂宋,一切行止自由本官決定,你若不聽本官號令,就休怪本官不客氣了!…”
之前郭致遠一直表現的很隨和,如今突然變得這么嚴厲,但是讓這船老大有些不適應,不過他一向桀驁慣了,依舊沒把郭致遠當回事,冷笑道:“我倒要看看大人準備對我怎么不客氣?!…”
郭致遠知道不拿出點厲害是鎮不住這桀驁不馴的船老大了,眼中寒光一閃,大喝一聲道:“拿下!”,那船老大剛要動作,郭致遠身后的法正已經快若閃電地一個健步上前,抓住那船老大的胳膊一扭一摁,就把他摁倒在地,那船老大平時自詡力氣不小,還想掙扎,可是在法正的鐵臂之下卻完全動彈不得,不由心中大駭!大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