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高寀死在古田縣,作為古田知縣的郭致遠自然難逃責任,尤其因為這次的事,沈一貫在福建苦心經營的浙黨勢力遭受重創,更是讓沈一貫對郭致遠恨之入骨,在萬歷面前大進讒言,要將郭致遠治罪論處,幸得沈鯉極力回護,加上郭致遠剛被萬歷嘉獎升官,馬上又治罪豈不是萬歷自己打自己的臉,所以郭致遠總算是保住了官位,只是被朝廷下旨申斥了。
此時又發生了一件在當時看來似乎微不足道,但對歷史的影響卻十分深遠的大事,萬歷三十二年(1604年)十月,顧憲成會同顧允成、高攀龍、安希范、劉元珍、錢一本、薛敷教、葉茂才(時稱東林八君子)等人,發起東林大會,制定《東林會約》,這一事件標志著大名鼎鼎的東林黨正式走上了明朝政治舞臺,由過去松散的無組織聯盟變成了真正的官僚政治集團。
尤其是福建官場的勢力更替更是讓東林黨嘗到了甜頭,把福建視為其勢力的橋頭堡,從而加快了其結黨的步伐,而在福建官場嶄露頭角的郭致遠也進入了東林黨的視野,高寀事件讓福建巡撫徐學聚開始重視郭致遠的存在,要知道對于高寀,他也是頭疼無比毫無辦法,沒想到高寀去了一趟古田卻被郭致遠弄死了,這讓徐學聚越發覺得這個年輕人不簡單,起了拉攏他加入東林黨的心思。
當然東林黨招募成員是非常嚴格的,非有庶吉士資歷者不收(注庶吉士,翰林院短期職位,由通過科舉考試中進士的人當中選擇有潛質者擔任,負責起草詔書,有為皇帝講解經籍等責),郭致遠不是通過科舉當的官,嚴格來說是沒有資格的,如果不是他到福建后的表現確實很耀眼,徐學聚根本不會關注到他。
于是徐學聚決定召見郭致遠,試探一下他的態度,如果是別人,接到這樣的通知肯定是欣喜若狂了,這相當于現代一個縣長得到的親自召見,能不欣喜若狂嗎?雖然史書上對于徐學聚的評價整體還是比較正面的,但郭致遠通過一些細節卻發現這個徐學聚也許并不像史書上記載的那么正直,這從徐學聚對待沈有容的態度上就可以看出端倪,沈有容在福建屢立奇功,但官職卻是一直原地踏步踏,只任小小的海壇把總,雖然史書上說徐學聚有意為沈有容請功,但因高寀等人的阻止沒能成功,在郭致遠看來這完全是托詞,徐學聚是福建的最高行政長官,如果真是鐵了心要提拔沈有容,高寀等人能阻止得了嗎?而且后來沈有容數次主動請辭,徐學聚卻又不準,這不是典型的又想馬兒跑又不讓馬兒吃草嗎?由此郭致遠就覺得徐學聚這個上司不怎么地道,對徐學聚的這次召見也就有了一些戒備。
當然戒備歸戒備,巡撫大人親自召見郭致遠是不能不去的,所以也不敢怠慢,火急火燎地趕到了福州,本以為徐學聚會在巡撫衙門召見他,哪知讓守門小吏通秉后,守門小吏卻領著郭致遠去了后衙徐學聚的府邸,徐學聚選擇在后衙府邸召見郭致遠,自然是表達親近之意,郭致遠卻是心里咯噔一下,正所謂事有反常必為妖,他和徐學聚素味平生,徐學聚卻對他這個小小的知縣如此禮賢下士,看來今日的召見肯定不尋常了。
來到徐學聚的府邸花廳,里面的布置非常簡樸,看來徐學聚還是很注意自己的官聲的,徐學聚看到郭致遠到來,便熱情地迎了上來,郭致遠正要行禮,卻被徐學聚一把扶住胳膊,打著哈哈笑道“郭賢侄不必多禮,今日不談公事,只敘私誼,就不需講究那些繁文縟節了,我與令尊郭大人神交已久,只是緣慳一面,今日見到賢侄,便知虎父無犬子,家學淵源,掛不得賢侄如此年輕有為呢!…”
郭致遠暗暗好笑,自己來福建也不是一天兩天,也沒見徐學聚關照一下自己這位“賢侄”,如今卻借著便宜老爹的牌子來套近乎,自己和徐學聚素味平生,有何私誼可敘?這位巡撫大人還真是虛偽得很,臉上卻是裝作十分惶恐地謙遜道“下官不敢當…”
徐學聚拍著郭致遠的肩膀哈哈大笑道“有何不敢當,那高寀仗著受圣上寵幸,在我福建橫征暴斂,胡作非為,幸得賢侄不懼那權閹,巧設妙計,為我福建百姓除奸,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郭致遠卻是裝作十分愕然地連連擺手道“大人何出此言?那高寀乃是被其蓄養的兩名悍匪頭子所殺,與下官全然無涉,巡按御史劉光先大人和已乞老歸田的前任福州知府黃似華皆在現場,可為下官作證!…”
徐學聚眼中精光一閃,以他的精明自然看出高寀之死十分蹊蹺,多半是被郭致遠設計所殺,而此計妙就妙在哪怕人人都知道高寀死得蹊蹺,卻無人會去深究其中真相,可以說既是陰謀又是陽謀,所以徐學聚才會對郭致遠如此上心,方才故意試探,本以為郭致遠少年心性,計謀得逞必定得意忘形,沒想到郭致遠卻表現得如此冷靜,回答得滴水不漏,讓他對郭致遠的評價又高了不少,拍了一下額頭道“倒是老夫失言了,高寀之死已有定論,皆是咎由自取,死有余辜,確與賢侄無涉…”
花廳中還有另外一名年輕些的男子,未著官服,卻顯得十分傲慢,坐在椅子上一直沒起身,郭致遠對此人的身份很是奇怪,此人在徐學聚這位巡撫面前都如此傲慢,究竟是何來頭?所以一直在用眼角的余光觀察那男子,徐學聚見狀,連忙指著那男子介紹道“郭賢侄,老夫來為你引薦一下,這位就是即將接任福州知府的秦壽秦大人,以后也是你的上官,你們多親近親近…”
郭致遠一聽差點笑出聲來,秦壽,禽獸?這名字取得也太“有水平”了吧!不過秦壽既然接替黃似華擔任福州知府,那就是郭致遠的頂頭上司了,郭致遠也不敢怠慢,連忙強忍笑意,向秦壽拱手行禮道“下官見過秦大人,日后下官在秦大人手下當差,還請秦大人多多關照…”
按說秦壽能夠當上福州知府還真得感謝郭致遠,因為原本的歷史上黃似華還要當好幾年的福州知府才會調任,而接任的也不是秦壽,因為郭致遠的出現,才使得歷史在這里發生了小小的改變,秦壽才會橫空出世當上了福州知府。
不過秦壽顯然不認為他能當上福州知府是郭致遠的功勞,他向來被人稱為青年才俊,三十多歲就當上福州知府,在這個時代也的確算是官場新貴了,不過見到郭致遠如此年輕,又被徐學聚如此看中,秦壽心里就有些不平衡了,加上郭致遠雖然沒有笑出聲,但那忍俊不住的自然反應卻是被秦壽看到了,心中越發不喜,也沒有起身還禮,依舊大刺刺地坐在椅子上朝郭致遠點了點頭算是回應了,連口都沒張。
徐學聚擔心郭致遠年輕氣盛,會因為秦壽的傲慢心生芥蒂,連忙又補充介紹道“秦大人乃是東林先生得意門生,東林先生雖未在朝為官,但在士林中德高望重,其創辦的東林書院名震天下,想必賢侄應該有所耳聞了…”
郭致遠心里咯噔一下,原來這秦壽是顧憲成的弟子,怪不得如此傲慢呢,顧憲成雖然沒有在朝為官,但是他身為東林黨領袖,其在官場的影響力卻當真不容小視,說是一呼百應都不為過,秦壽既然是顧憲成的弟子,那還真是不好得罪了,否則惹得朝中的東林黨官員群起而攻之,那郭致遠就該頭疼了,連忙裝作十分惶恐地道“東林先生的賢名,下官自是如雷貫耳,方才不知秦大人是東林先生的弟子,真是失敬了…”
秦壽見郭致遠對顧憲成十分尊敬,臉色總算好看了些,表面謙遜實則自得地擺擺手道“徐大人過獎了,秦某雖師從顧先生,但家師學究天人,秦某不及其萬一,豈敢稱得意門生…”
徐學聚見郭致遠似乎也對顧憲成十分推崇,自是喜出望外,他召見郭致遠的目的就是想拉攏郭致遠加入東林黨,鞏固東林黨在福建的勢力,連忙撫掌而笑道“原來郭賢侄也對東林先生如此仰慕啊,那你可知就在不久前,東林先生發起東林大會,制定《東林會約》,號召天下士子以天下興亡為己任,針砭時弊,革除朝野積弊,匡扶正氣…此舉必能讓我大明一洗積弊,中興可期!…”
郭致遠看著徐學聚興高采烈口沫橫飛地侃侃而談,心卻沉到了谷底,他現在終于明白徐學聚召見他的目的,就是要拉攏他加上東林黨啊!但郭致遠卻知道自己絕不能加入東林黨,因為一旦加入東林黨,他就必定會被卷入黨爭的漩渦,那哪怕他本事再大,也會變得身不由己,被這黨爭的漩渦撕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