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致遠心里咯噔一下,這沈一貫果然比錢夢皋難對付,只得再次使出從韋小寶處學來的“大笑神功”,哈哈大笑道:“沈相若要殺我,早在門外就可令人將我綁了,又何必多此一舉,召我面見,沈相既肯見我,說明沈相亦覺小子所言不無道理,而小子對沈相而言,亦有存在的價值…”。
“哦!”沈一貫眉毛一揚,眼中精光更盛,臉上卻是不動聲色地道:“姑且算你言之有理,那我就給你一盞茶的時間來證明你的價值,你可要小心說話,說錯一句話,人頭就可能不保哦!…”。
說完沈一貫就朝旁邊一伸手,那捶腿的丫環趕緊遞上一盞茶,沈一貫慢悠悠地用茶杯蓋刮了刮浮在杯中的茶葉,再不看郭致遠一眼,輕呷慢品起來。
雖明知沈一貫是在裝逼,郭致遠還是感到背后冷汗直流,因為他知道沈一貫這也并非純粹的虛言恫嚇,若是自己的話不能打動沈一貫,當朝首輔要殺自己這樣一個沒有功名在身的小民簡直就像殺一只雞一樣容易!
想到這里,郭致遠只得強作鎮定,咽了一口口水道:“沈相能成為當朝首輔,想必最能明白當今圣意,天子治國,首重平衡,自太祖高皇帝起,朝廷不設宰相,只組內閣,取的就是平衡之意,天下皆知沈相與沈閣老不和,然當今圣上仍以沈相為首輔,以沈閣老為次輔,取的仍是這平衡二字…”。
“哐!”沈一貫手中的茶杯蓋微微頓了一下,仍是面無表情地道:“說下去…”。
從沈一貫這個細微的動作,郭致遠知道自己的話已經讓沈一貫有所觸動,心中大定,越發從容地道:“現在貌似沈相占了上風,但沈相想過沒有,當今圣上會希望看到這樣的情形出現嗎?會坐視不理嗎?退一萬步說,就算沈相這次贏了,成功將沈閣老排擠出內閣之外,不久之后同樣還會有張閣老、李閣老出現!為何呢?因為對于圣上而言,沈閣老是制衡你權力的利器!圣上必須讓手下眾臣互相牽制掣肘,他才能從中平衡,一旦沈相你打破了平衡,那時反倒是你最大的危機!因為圣上為了牢牢掌握君權,不可能讓首輔獲得與君權抗衡的地位,你一旦威脅了君權,就會成為圣上的眼中釘!所以對沈相而言,最有利的手段并不是消滅政治對手,而是選擇一個相對弱勢的政治對手,沈閣老性格方正,不喜結交,反倒是你最好的選擇…”。
“對于當今圣上而言,這次妖書案,他最關心的事情并非您與沈閣老之間的勝負,無論誰勝誰負,都不是圣上想要看到的結果,圣上希望的是你們之間的互相制衡!那問題來了,圣上最關心的事情是何事呢?”。
“是何事?!”一直半躺在躺椅上的沈一貫猛地坐直了身體,一直半瞇著的左眼也猛地睜開了,目光灼灼地死死盯住郭致遠追問道。
郭致遠知道自己的話已經戳中了沈一貫心中的要害,才會讓他有這么大的反應,就微微一笑道:“當今圣上最關心的問題,是找到妖書案的真正元兇!因為此事事關國本!沈相若不能找到妖書案的始作俑者,只怕當今圣上會遷怒于沈相,到那時沈相就被動了!…”。
沈一貫心說你這不是廢話嗎?你當我這首輔真是白當的,不知道圣上喜歡搞平衡嗎?我要是能找到妖書案的真正元兇,又何必廢這么大周折去陷害你老子,就是因為毫無頭緒,才不得不想出這借刀殺人之計,以期禍水東引,把水攪渾,蒙混過關。
沈一貫就有些失望,眼中閃過一絲殺機,將手中的茶杯蓋重重地一頓,寒聲道:“小小年紀,就如此牙尖嘴利!若是長大了,那還了得!當今圣意,可是你這黃口小兒能妄自揣測的!只憑你這大逆不道之言,我就可將你抄家滅族!…”。
郭致遠前面這一大通長篇大論,都是在為他后面的話做鋪墊,因為這樣沈一貫才會對他的話引起足夠重視,所以也不慌亂,不慌不忙地道:“小子不過是為沈相分析其中利害,聽與不聽,全在沈相一念之間。正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沈相身在局中,想破此局只怕需要借助外力才行,小子不才,卻能為沈相破此局,為沈相找出妖書案的真正元兇!…”。
“什么?!”沈一貫這下真的震驚了,猛地站了起來,手中的茶杯墜落在地摔得粉碎,茶水將他的衣擺都打濕了,旁邊的丫環驚惶地要幫他擦拭,卻被他不耐煩地一腳踹開,用手指著郭致遠厲聲道:“為查此案,東廠、錦衣衛以及五城巡捕衙門傾巢而動,遍查全城亦一無所獲,你有何能,敢夸海口偵破此案!…”。
郭致遠自信滿滿地微微一笑道:“壞就壞在這傾巢而動上,試想那妖書案的元兇又不是傻子,沈相搞出這么大動靜,他如何還不知隱藏,難道等沈相派人去抓嗎?而小子不過籍籍無名之輩,亦非官場中人,若從暗中調查,反倒有可能找到線索…”。
沈一貫臉上陰晴不定,沉吟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地在躺椅重新躺了下來,眼睛也再次瞇了起來,輕輕地揮了揮手道:“看你信心滿滿,也還算有些見識,我就且信你一回,這樣吧,我給你三天時間,三天內你若能將妖書案的真正元兇找出來,我不但立刻放了郭侍郎,還可向圣上保舉你一官身!但如若你三日之內查不出呢?!”。
郭致遠感覺到之前一直籠罩著自己的那股凌厲殺意慢慢消失了,知道自己又過了一關,頓時如釋重負,暗暗舒了一口氣,拍著胸脯道:“我愿立生死狀,三天之內不能破此案,我任由沈相處置!不過我有一個條件,這三天之內,必須保我父親毫發不傷,否則我寧可一死,也不替他人做嫁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