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啦,唰啦。
不管五曲隱屏峰上此時有多么嘈雜,位于英國公府壽安堂西院的一間小屋里,永遠只傳來這樣單調的聲音。
唰啦,唰啦。
針線穿過綢緞的聲音,周而復始。
日光穿過窗棱,照在少女的繡架上。
在她的身后是五彩斑斕的繡線,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極為艷麗。
繡架沒有變,少女專注的動作也沒有變,但到底還是有什么改變了。
陽光中可以看見漂浮的灰塵,雖然臉上還包著黑布,女子露出袖子外的手背上還能看到點點斑點。
但少女捏著繡花針的手指已經不復以前的腫脹,更沒有之前那惡心的黑瘤。
繡架也從地下密室搬到了地上布置好的繡房里。
唯有少女和之前一般無二的姿勢還能讓陳婆子想起過去的那段歲月。
“六小姐,”陳婆子在門口已經站了一陣子了,但眼前繡花的少女一直沒有抬頭,她只得出言喚道。
“什么事?”少女手上動作不停,頭也不抬地說道。
“老太君早上就叫你過去,但一直沒見到你人,所以讓老奴來叫你。”陳婆子道。
少女手上的針頓了頓,但沒有停,“我還沒有繡完,之前應該有讓丫頭傳話說我不去了。”
“六小姐…”陳婆子面露難色,但隨后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哀求地說道,“老太君等了你一上午,說別的咱先不提了,讓你先陪她吃個午飯。”
“如果你不去,老太君說她就不吃了。”陳婆子覷著眼前少女的今天臉色補充道。
少女手中的針終于停了。
朱玥從繡架上抬起頭,面無表情地看陳婆子一眼,“既然如此,我就去罷。”
說她完小心理好絲線,站起身上,走路間裙擺微曳,上身不動。
陳婆子看到贊許地點頭。
這些天在另外那位小姐的折騰下,她老婆子都快忘記正常的大家閨秀是怎么走路了。
在身子好了大半后,朱玥的身姿已經越顯嫻雅,只是臉上之前治療留下的的疤痕還沒有完全消去,一直未曾出門。
看著少女手下精美的繡品,再想起這位小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姿態,陳婆子都不得不感嘆,這才是真正的嫡親小姐的做派。
至于另外一個…
陳婆子有一瞬的失神。
現在已經不是不說也罷,而是實在是不好說。
“太奶奶,您找我。”朱玥輕移蓮步,邁進壽安堂東院正屋。
白老太君端坐在主位上,朝面前的飯菜抬了抬下巴,“想叫你陪我老婆子吃個飯,現在看來是真的很難了。”
“您說笑了,”朱玥緩緩坐下,“如果只是吃飯我哪有不來的。”
她抬頭看了曾祖母一眼,黑布下露出的眼睛閃爍著意味不明的光,“只不過是您早上派的那個差事我不想干而已。”
“那又怎么了?”白老太君眉頭皺起來,“這不是因為戎兒去了武試,自家兄弟姐妹一場,讓你去跑個腿就那么難?”
“兄弟姐妹啊…”朱玥臉上似笑非笑,念到后面兩個字時語氣尤為古怪。
白老太君生起氣來,“難道你要我這把老骨頭去擠文試放榜?”
“您這話說的,”朱玥放下筷子,“家里又不是沒人了,找個下人去看下回來報信不就行了?”
“家人看榜是吉利,”白老太君拍了下桌子,“鄉試官衙不派人通知,就是遵循這個傳統,別家都去人,就咱家沒人,這合適嗎?”
“那不還有七妹么,”朱玥懶洋洋道,“我聽說她一直熱心地想要去呢。”
“她能一樣嗎?”白老太君嘆了口氣,恨鐵不成鋼地看著朱玥,“戎兒是你的同胞兄弟,你去看,那發的兆頭能一樣嗎?”
朱玥的怔了怔,但很快低下頭來。
“大哥自己都不去看,我一個胞妹去了,也改變不了什么。”她說道。
語氣看似平靜,但暗含她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波瀾。
白老太君愣了愣,神情有些不自然,“戎兒他這不是去看武試了么…”
“武試?”朱玥霍然抬頭,聲音變得尖銳起來,“他剛剛聚氣,武試跟他又什么關系?連自己的文試放榜都不上心?”
白老太君眉頭皺起來,“話不能這么說,畢竟你妹妹…”
“我娘只生了我一個女兒,”朱玥冷冷道,“我所學的規矩里還沒有嫡親的女兒要去討好旁支這一條。”
白老太君的臉色也冷了下來,盯著朱玥的臉道,“我教你的規矩里也沒有慢待救命恩人這一條。”
“我沒忘,”朱玥臉色沉下來,“可我還是覺得她不對勁。”
朱玥注視著白老太君的眼睛,“一個庶出的旁支女兒為什么會知道這些?為什么能參加文試?還有武試,她的武功到底是誰教的?”
白老太君沉默了下來,“我之前對這孩子關注太少了一些。所以…”
“好,這些先放一邊,”朱玥的眼中滿是控訴,“但在報恩之前,我覺得您是不是應該先把大哥帶去看看郎中?”
“戎兒?”白老太君皺起眉頭,“他的身體已經康復了。”
“是,看上去是沒什么問題,”朱玥冷哼一聲,“但我覺得您應該帶他去檢查一下有沒有中那女人下的蠱。”
“六丫頭!”白老太君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越說越離譜了!”
“我離譜?”即便是這個時候,朱玥依舊保持著嫻雅的姿態。
“他現在滿心滿眼都只有那個那個女人,連我這個親妹妹都無暇顧及。”朱玥神色沉沉,“大哥以前不是這樣的。”
自從那一天,大哥脫去小時候那層丑陋的外殼后,他就變了。
朱玥不知道那天發生了什么,她被重重護衛守在屋子里,出來后整個府里的一切都翻天覆地。
她本來很高興。
終于可以從地上回到地上。
但后來發現,一直在她身邊的大哥宛如換了一個人。
無論哪個女人怎么胡鬧,他都順著她,陪著她。
“只是碰巧九丫頭和戎兒同時參加國試,在一起的時間自然也就多了些,”白老太君緩緩道,“武試戎兒將來也要參加,想要旁觀也合情合理。”
“國試?女人參加國試。”朱玥輕輕地笑起來。
“我記得在我小的時候,教養嬤嬤和我說過,”朱玥抬頭看著白老太君,“相夫教子,針織繡藝才是大家閨秀該學該做的東西。”
“她又在干些什么?為什么你們不攔著她?”朱玥難以置信地看著白老太君。
“怎么到了她,就不一樣了呢?”她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