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拂面,月朗星稀。
這是一座老房子,院子不大,獨門獨戶。在這個城市里的位置,不遠不近,周圍稀疏有幾戶鄰居。
院子里有一棵上了年頭的老槐樹,密密的樹蔭遮著黑瓦白墻,庭院干凈。路燈下,枝葉的影子在墻上搖晃,透光窗,可以看到屋子深處,依稀有盞燈光。
所以你若是站在屋子門口,會有幾分歲月靜好的錯覺。
車隊在距離房子一段距離就停下了,人們四散開,頃刻就沒入夜色里。尤明許和殷逢也下了車,慢慢走向那座房子。
尤明許說:“真的不用我陪你進去?”
殷逢:“我想和她單獨談談。”
尤明許又看了他兩眼,比一些天前,削瘦不少。那雙眼沉沉的,看不清喜怒。曾經一度,她覺得他整個人熱乎了不少。可此時,他又像變回了最初那個殷逢,冷峻而不可接近。
兩人走到了院門口。
尤明許解下手槍,遞給他。他接過,說:“她不會對我做什么的。她并不想殺我。”
尤明許說:“我不管你們玄來玄去。一旦情況不對,我會沖進來抓人。”
“嗯。”
殷逢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臉,轉身推開院子柵欄,走了進去。
他走到房子門口,也不敲門,直接開鎖,推門而入。
門在他身后虛掩上。
尤明許凝望不語。
自從那天,兩人在網絡上取得聯系后。足足有四天時間,他又銷聲匿跡。
直至昨天下午,他突然出現在她家樓下,驚呆了值守的警察。當她跑下樓時,他正被他們帶上手銬,抬頭沖她微微笑著,而后一揚手里的東西,說:“帶我去見丁雄偉,這是證據。”
一夜之間,乾坤扭轉,化險為夷。
而在他的執意堅持下,今天的抓捕行動里,就多了他這個孤獨前行的背影。
尤明許突然想,這家伙成長到今日這樣子,真的很不容易。
現在,他又要多失去一樣東西了。
許夢山小跑過來。
尤明許:“都安排好了?”
許夢山神色凝重:“好了!人都埋伏好了,網絡切斷,手機信號切斷。一只蒼蠅也飛不出來。殷老師進去…真沒事?”
尤明許:“他說沒事,我信他。再說有咱們盯著,隨時能把這屋子給掀了。”
許夢山笑了:“好。”又往兩人身后望了望,語氣含糊:“…還在車上呢?”
尤明許答:“在。”
其實范淑華隱約聽到了動靜,但她正在看一本書,不想分心。而且她確確實實是沒想到。
直至腳步聲傳來。
有人不請自入,腳步沉穩。而當她抬頭,看到窗外隱約有光線掠過。
范淑華耳中的時間,仿佛有片刻的凝滯。
然后她低頭繼續看書。
那人走到了桌前,自顧自在對面坐下,輕喚了一聲:“老師。”
范淑華慢慢地嘆了口氣,放下書。
在殷逢眼里,導師看起來和以前沒什么差別。深夜,孤燈,一本書,一杯茶。白色襯衣,眼角細致的皺紋。那是一種沉淀在書海里的寧靜氣質。所以此刻,哪怕兩人對視,導師的眼睛里,也沒有絲毫慌亂,甚至有了一分如往日般慈祥的笑意。
“什么時候猜出來的?”她問。
殷逢答:“逃亡第三天的晚上。后來收集證據,又花了點時間。”
范淑華露出驚訝神色:“比我想象的快多了。”又皺眉說:“只要再晚一天,過了今天晚上,我要做的事情,其實就做完了。”
殷逢說:“你做不完了。”
兩人都安靜了幾秒鐘。殷逢說:“不是單靠我自己。您算得挺準的,那天晚上之后,我差點就信了有第二人格。您是知道我的,呵…我們都是站在深淵邊上的人,一旦觸到這個心里的禁區,就容易被情緒左右,看不清真相,也不夠自信。身上要是本來就插了把刀,碰一下就會疼的。而且您設置的邏輯也是完整合理的。”
“那為什么…”
殷逢微笑:“您算準了我,卻沒算準尤明許。她…是個不撞南墻不回頭的性子,天塌下來都要維護我。是她提醒了我,還是用的老刑警的那套邏輯。她說事情在哪里發生,哪里就藏著最隱秘的根源。而且往往就藏在不起眼的細節里。您看,那些細節,就算是您,也不可能抹平的。結果我就像個做夢的人,一下子被驚醒,看到了真相。”
范淑華恍然:“她呀…哎,這些刑警,還真是勇氣可嘉。”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一怔。
殷逢的雙手放在膝蓋上,神色顯得特別平和,依然是平日見師長的模樣。許多與他倆有關的往事,交織成某種沉甸甸的感覺,凝在心頭。他想起了第一次上范教授的大課,這位聲名顯赫的心理學導師,站在講臺上,侃侃而談、溫文爾雅,渾身上下都閃著睿智的光芒。而不像此時此刻,她已隱約露出某種冷酷怪戾的氣質。
還有很多次,他們討論心理學專業問題,范淑華有沒有流露出對于善惡的偏好?應該是沒有的。她非常謹慎,滴水不漏。不然也不至于這么多年過去,都沒人知道懲罰者組織還有一個“她”的存在。但,是否就在師徒倆那一次次的答疑、解惑、碰撞過程中,她完成了對他的觀察,和選擇?
后來,殷逢博士畢業,他也選擇了一些人,收留他們,改造他們。并不刻意隱瞞,有心人都能知道。再后來,他就察覺到身邊有一雙眼睛存在,跟隨著、窺探著,無處不在。可他怎么查也查不出來,有時都被逼得近乎狂躁。那是毒蛇的眼睛,陰暗滲骨。
原來那雙眼睛的主人,是她。
殷逢望著她在黑夜中也不減清亮的眼睛。
他問:“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陳楓三年前參加校慶嗎?”
范淑華露出贊許表情,說:“還要再早一點。”
殷逢點頭:“那時候陳楓到我身邊時間不長,利用校慶的機會,催眠一個心理扭曲的他,對您來說,輕而易舉。所以他才會看到我和蘇子懿在一起,看到我囚禁凌虐李明棣。也許您還給他看了真正的凌虐視頻,看到了那個密室,讓他相信,那是真的。難道從那時候起,您就開始計劃讓我做替罪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