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認真講來,許廣陵現在仍然是個不入流的廚師,關于廚師的很多基本功,他都還沒有涉及呢。
但沒辦法,神農訣在身,于廚藝一道,他就是開掛式的存在,而且隨著神農訣越來越深入的進展,烹飪任何菜,在火候上,他都能妙到毫顛,哪怕只是第一次做。
而且,不同菜的配比,然后加多少鹽,如此等等,對許廣陵來說漸漸成為一種本能。
而這種本能,源自于對長白山藥草的分析。
藥食同源。
對藥草的分析鑒別,越來越多的分析和鑒別,這種獲得自然而然地轉移到了食材之上,更不用說現在他日常做的還都只是那九樣蔬菜,翻過來倒過去地只做那幾樣。
繼蒲公英之后,隨著時間的推移,許廣陵一樣又一樣地完成對某味藥草的基本解析,然后將之定格為立體的圖像,收攬于腦海中的“長白山藥草”庫中。
一味,一味,又一味…
最終,許廣陵收錄的長白山藥草,為四百二十二味。
而對這四百二十二味藥草的基本解析,也大抵奠定了他藥學的根基。雖然天下藥草四千味也不止,但窺一斑而見全豹,況且,這四百多味藥草,怎么說也不止一斑了。
雖只是局限于長白山一隅,但卻是什么性質的藥草都有的,所有的四百多味藥草,也括囊了天下所有性質的藥草。
雖然如此,但其它的地域,許廣陵也還是會去的,他要完成的,不是對長白山藥草的解析,而是對天下藥草的解析。
既立志攀登醫道最高,基礎當然是越厚實越好。
而這,注定是一個比較長期的過程。
根本竅法的進展,一樣如此。
許廣陵像一棵樹一樣地,努力而又自然地生長著。
不再給自己設立什么目標,不再想著什么時候打通幾竅,許廣陵只是以一種最理想最合理的方式度過著每一天,該山中游覽就山中游覽,該伏羲訣就伏羲訣,該根本竅法就根本竅法。
五月、六月、七月、八月、九月…
山中景色,次第輪轉。
許廣陵親身親眼見證著,草木的由萌而長,由長而盛,由盛而衰,由衰而萎,由萎而謝。
萬千草木的一季,也恍如一生,在許廣陵的面前就這般閑閑淡淡靜靜地上演著。
山中人不知,花開復花落。
許廣陵或許是惟一的觀者。
水澤邊的蒲公英是從一層薄薄的落葉中長出來的,當許廣陵發現它們的時候,還只是兩三片新嫩的柔芽,新嫩到許廣陵都不由自主地為它們擔心,擔心天氣忽然冷了一點,又或者一只大點蟲子的踩踏咬嚙,這些等等,極輕易地便能毀掉那初綻的生機。
但這些,全都沒有發生。
或者,即使發生了,也沒什么大礙。
一株兩株蒲公英或會被毀,但那一大片的蒲公英,不會。
從兩三片,到二三十片,到兩三百片,到一整個水澤邊,從嫩綠,到淺綠,到碧綠,到深綠,到紫綠,然后淡黃色的花朵,從中搖曳而出,然后被白色絨球攜帶著的種子,飄向四方,然后整株整片的蒲公英,從外圍到內里,一點點地開始萎謝…
《蒲公英的旅途》,鋼琴曲。
在這片蒲公英前,歷時大半年的時間,許廣陵完成了這么一首曲子,然后發給鄭琴,過了幾天,那邊的回復是,“不知道為什么,彈著彈著,想流淚呢。”
除了這首曲子,其它正兒八經地被許廣陵寄托了一些心念的,還有《長白之春》《長白之夏》《長白之秋》《長白之冬》。
這些,他都發給了鄭琴。
而如《江南春》《吃蘿卜》等連曲帶歌,許廣陵基本上一兩周的時間完成一首,然后發給周藍蘭。
作為一個正宗的長白守山人,許廣陵的足跡也漸漸遍布了整個的長白山,長白山的幾乎所有草木,其性狀也俱都被許廣陵一一收入了腦海。
恍如神通般的記憶沒有出現任何問題,草木及藥草,大量的數據包括圖像記憶,從頭到尾都很輕松,許廣陵并未能觸到那看不見的“底”,反而,隨著時間推移,記憶的能力越來越超凡。
順勢而為的,許廣陵腦海里也漸漸地凝就了一個長白山。
從最初的一個地形,到具體的輪廓,到方方面面細節的完善,山形、地勢、溪流、草木、藥草…許廣陵把他對長白山的所有探索,俱都以圖像或數據的方式落實到了這個腦海內的長白山中。
到最后,并不是很夸張地說,如果許廣陵把腦海里的長白山挪出來,把它放大,把它填充,那它就是現實的長白山!
這樣的記憶能力,是一年前的許廣陵做夢都不可能想到的。
而事實上,一切,也確實是從一場夢開始。
最初的第一個夢,九品白玉羹,許廣陵直到至今仍然未能在現實中將之重現,但他卻確實由此而開啟了“廚師”這一技能。
隨著春去秋至,長白山中的很多菌子,也都紛紛登場,從最常見的黑木耳,到其它各種有名無名的菌類,許廣陵能辨識出來能叫出名字的只有十多種,相反,還有好幾十種都可食以至美味,卻不知名以至本來就無名的。
而這些,全都在許廣陵的手中,一一化為美食。
當對這些菌類的認識積累得差不多的時候,許廣陵試著仿制了一下夢中的“十菌清湯”,但沒有十菌,只有六菌,而且是完全不同的六菌。
無法用任何言語來形容老譚和老林兩人喝到這湯時的反應。
就連許廣陵自己,都驚嘆于好幾種不同的菌類經過某種奇妙的配合后,在口腔中所呈現出來的那種味道。
而究其實,這六菌湯,與其說是美食,不如說是某種特殊的“藥”。
這一道湯,許廣陵應用于其中的,不止是廚師的手段,或者說,廚師的手段只是基礎,只是一個架子,真正讓這道湯是這么一種樣子的,是他藥師的手段。
還有,他現在對身體已經可以說是細致入微的體察。
圍繞臟腑的三十六個中竅,一個又一個地打通著,臍前臍中臍后的三個通了,以臍中為連接點的上七下三十一竅卻還只是通了上七竅。
上七全通之后,隨之而展開的并不是下三。
而是在上五的位置,向左,向右,向前,向后,又浮現出了四竅,這四竅打通之后,許廣陵的整個臟腑,都隨之而共鳴。
尤其是心臟。
四竅活躍的時候,心臟怦怦怦地跳個不停,最快的時候又達到了一百多次,但當四竅蟄伏的時候,心臟似乎也跟著隨之而蟄伏,其跳動不再是六次每分鐘,而是一次每分鐘。
是的,一次!
幾乎可以說,都無限趨向于靜止了。
但體內血液的流動,卻并沒有因此而減慢太多,不論是大竅還是中竅,哪怕是處于非活躍的蟄伏狀態,在其微微的旋轉中,也依然帶動著體內產生某種力量。
而這種力量引動、推動著血液的流轉。
不止是血液。
還有某種許廣陵無以名之的東西。
只能說,許廣陵對自己的身體,越來越看不懂了。
中竅打通越多,他對身體的感知便越深入,與之相隨的,卻是越來越多的陌生和未知,而這些,全然不能在外界找到任何答案。——他身體中,現在所呈現著的世界,是一個人類從未有記載的世界。
古今中外,或許也有人達到過,但,沒有記載是共同。
有些東西,無法用言語來形容,有些東西,卻本來就不適合落之以言語。
七月,天池開冰。
在一個無云的日子,許廣陵如尋常游客一般,立于山頂眺望天池,果然是絕美。蒼天在上,大地在下,而一頃碧波,如鏡靜止著,又些微地蕩漾于山腰之中。
如仙人舉盞,將欲傾飲。
七月初開冰,八月秋冬至。
長白山的春秋,獨屬于長白山的春秋,而與“人間”并不相同。在八月到來之后,山中的草木之氣,亦隨著草木生機的潛藏,如潮水一般地再次消退。
在退潮之前,許廣陵完成了二十五個中竅的打通。
這打通的速度,其實是有點慢的,而且是越向后越慢。許廣陵本來以為會打通越多,會越勢如破竹,“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但,并非如此。
開始時,差不多一周就能打通一竅。
后來,一周變成十天,十天變成半月,半月變成兩旬,兩旬變成一月…
而與之相應的,是每多通一竅,許廣陵身中就會產生一種大震動,臟腑震動,四肢震動,百骸震動。
許廣陵想起了當初從陳老那里學來的開天步,現在的開竅,給許廣陵的感覺真正像是開天,在他自己的身體里開天,每多通一竅,便仿若多開了一重天。
體驗很多,感受很多,效驗也很多。
九月中旬,長白山中已完全不再適合許廣陵對根本竅法的習練。伴隨著草木之氣的衰退,伴隨著現在每次習練他對大地山川之氣越來越多的汲取,他打通第二十六個中竅的代價,也許就是大片草木的“生機”被抽取。
和老譚老林兩人告別之后,許廣陵帶著一個包裹,如來時一般地,離開了長白山。
感謝“一切隨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