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廣陵第一個接觸的拳法是太極拳。
那時,章老先生還不是他的老師,而只是一個尋常的公園老頭。那時,許廣陵也是第一次從灰暗中抬頭,在大早上,“神經病”般地去公園。
兩人以拳結緣。
老人演示著,他跟學著。
先學招,后體會架式,再隨后又在老人的引導下,試圖去領悟“太極拳的宗旨”,并由此而逐漸走上了一條當初的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道路。
時間才堪堪半年左右,但只有回憶起來,才會發覺這段路到底有多長!
那時,許廣陵對很多東西都是一無所知,包括拳法。章老先生,及其后的陳老先生,他們的世界,他們所擅長的領域,對他來說完全就是陌生。
陌生得如同不存在。
彼時,許廣陵打拳,就只是打拳,他對章老所授的太極拳有所變招,但那并不是他有意變的,而是身體自然而然的改變。
而這時。
天池底,許廣陵一招一式地打著陳老先生所授的拳法。
形式上,他是在打著拳,當然實際上也是。
但與此同時,在更高的一個層次上,他是用自己現在的身心,來體驗、感受以及解析這些拳法。
一拳打出。
一腳踢出。
不同的姿勢,不同的力道,不同的速度。
它們對手足心竅有什么樣的影響?它們對臂腿處的內竅有什么樣的影響?它們牽動了身體哪些部分的氣血并對臟腑有著什么樣的影響?
這些,許廣陵全都可以清晰地感知著。
一套拳法打完,許廣陵開始為它打分。當然打分只是順帶,或者說是某種不自禁的本能,而在打分之后,在老老實實一招一式地開打了好多遍這套拳法之后,許廣陵開始對它斫砍。
“妙招。”
“高招。”
“正招。”
“蹩招。”
“邪招。”
在體驗和解析之后,許廣陵把那些招式劃分為這五個檔次。
“邪招”,是最下等,對臟腑及氣血流動有負面影響的招式。某些這個檔次的招式本身是有意義的,比如說用來技擊,自損一百,殺敵三千。
從某種意義來說,這才是高招和妙招,甚至絕招。
但對現在的許廣陵來說,自然是無需這種需要“自損”的招式,雖然這種層次的氣血運轉根本已損不了他分毫。
但他還是把這類招式給摒棄了。
它們的價值,只在于參考,可以作為素材(拳法庫)而存在。
但它們本身,不適宜再存在于許廣陵的拳術體系中。
“蹩招”,對身體無損,但對氣血的運轉和調動不合理,或多余,或累贅等。
“正招”,就是那些比較合理的招式了,放在象棋中,就是跳馬守中,炮鎮大營,卒開道,車巡河。——它們不是妙手,但卻堂堂正正地作為一種基石、基礎而存在。
這一類招式,也是許廣陵最為重視的部分。
他未來的拳術體系,也將以這些招式為基礎而搭建。
還是拿象棋來說,象棋對弈中,中后期,所有的妙手和殺招,都是在“合理布局”這個基礎上而產生的。
你合理,而對手不合理,那么走著走著,你的路便會越走越寬,而對手的路卻是越走越窄。然后,他莫名其妙地就會撞到你手里,被你輕易地砍殺。
你殺他毫不費力,甚至有好多種手段。
而他前后左右,沒有一條路可走。
所以,站在這個高度來看,其實“妙手”是不存在的,追求妙手,學習妙手,無異于刻舟求劍。
只要你合理。
只要你的對手不合理。
那么,下著下著,隨著棋局的進行,你的妙手自然而然地就出現了,出現得云淡風輕,出現得莫名其妙,出現得可以頻繁到讓你想吐。
你的對手一樣想吐。
他想吐血!——怎么就尼瑪這么倒霉呢?這運氣也太差了吧?這不科學!
其實沒有那么玄妙。
就三個字。
他“不合理”!
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當初,給許廣陵講授醫學的時候,章老經常旁征博引。
醫學是許廣陵陌生的、不熟悉的,而老人便會用許廣陵不陌生的、熟悉的東西來舉例,通過這種“類比”,讓他得以深入深刻地明白和了解。
就如講感冒。
老人是以中國古代中原這邊和游牧民族那邊的雙邊關系,來詮釋感冒的。
今時今日,許廣陵的腦海里,關于“感冒”的條目下有很多備注,而其中相當的一部分,是他后來在圖書館里讀書時添加上去的。
讀的什么書?
不是醫書。
而是歷史!
現在,許廣陵就是以自身的“象棋大宗”的身份,通過在棋道中所悟得的棋理,來引導他對這些拳法招式的解析和定位,并進一步引導著他對拳法體系的建立。
這種引導有用么?
太有用了!
許廣陵發現他對這些拳法和招式,理解得再沒有任何一刻,有現在這么清晰和透徹。
有個成語怎么說的?
勢如破竹!
找到了關鍵,切中了肯綮,隨后,就是大局抵定,就是勢如破竹!
當初,初步地學這些拳法,許廣陵也不過就是一天學那么一套或幾套,而現在,從一個相當的、根本的層次上來解析這些拳法,許廣陵的進度卻反而快得不可思議。
他先是老實地打著。
一遍,兩遍,三遍,某些拳法,他還會打到四遍,五遍,六遍。
嗯,截至當下,還沒有需要超出六遍的。
然后,這些拳法招式,就會在他腦海里,或“嘩啦”一下,或慢慢慢慢地,散架,直至徹底地分解開來。
分解成最基本的元素。
不是招式,而是招式背后的原理、作用,及它們對身體氣血的全方位影響。
這些拳法,被許廣陵以這樣的一種方式吸收之后,化為最豐厚的養分,哺育著他對于武學方面的理解,讓他真正第一次地走進“武學大寶庫”之中,披覽所有。
之前,一百多套拳法身法等在手,許廣陵在這一道上,本質而言,其實仍然只是個花架子。
他身手或許很高超。
但讓他高超的,不是這些拳法和身法等,而是他自己的身手,那種遠較一般人為強大的身體素質。
就如兩個人對拳,一個人赤手空拳,而另一個人拳上套著鋼套,毫無疑問是后者大占優勢,但能就此說后者拳法很高超么?
不能。
彼時,許廣陵對于這些拳法身法等,就是這樣的。
但現在,他真正地,借助著“準大宗師”以及“象棋大宗”這兩個身份,或者還有其它的一些并不成體系的身份,走進了這些拳法身法中。
感謝“萬古仍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