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者父母心。
有句話是這么說的。
但其實這話很空泛,就好像古代把官員也稱為“父母官”一樣。
許廣陵學醫,應該說,純屬偶然。一位老人,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他的人生內容。
但人生道路有沒有也因此而發生改變呢?
許廣陵不知道。
學醫不代表要從醫,而哪怕從醫,也有形形色色。
一天看幾個病人,叫從醫,一周看幾個病人,叫從醫,一月看幾個病人,叫從醫,一年看幾個病人,叫從醫,一生只看幾個病人,也依然叫從醫。
許廣陵將來會是哪一種?
他自己現在也不知道,根本沒想那么遠。
但此時,完全出乎他意想之外的,老師交給了他這么一位病人。事到臨頭,其實什么考慮都沒有用,許廣陵惟一能做的,也只是“竭盡全力”這四個字而已。
竭盡全力,是為了對得起老人毫無保留的諄諄教導與栽培。
竭盡全力,是為了驗證自己這段時間的所學到底真有所獲,還是只是個花架子。
竭盡全力,是為了那樣一個才剛剛處于花樣年華的生命。
那個初見面時還是死灰般眼神的小姑娘,離開時,眼神靈動,溢滿憧憬。就這一點,許廣陵便覺得,如果不能把這個小姑娘醫治好,對她來說,固然很殘忍,對他來說,同樣也很殘忍。——他可能一輩子都無法忘卻那眼神。
所以老人交給他的,不止是一個病人。
更是一個沉得不能再沉的擔子。
哪怕肩膀還很孱弱,許廣陵其實也沒有別的選擇。
擔起它!
最終,這三個字代替了所有,伴隨著許廣陵進入了沉沉的酣睡。
晚上十點左右上床,然后夜半一點左右醒來,這是這段時間許廣陵的慣例作息了,而醒來之后,飽餐一頓,也同樣是必須的程序。
時隔幾天,今天在飯后,許廣陵又去了公園。
好幾天沒來了,嗯,夜間。公園在熟悉之中,又透著那么一點點的陌生。
尤其是當“天眼”視野開啟之后。
彌漫于整個公園包括后山的霧氣,比前幾天,又更少了!這讓許廣陵基本確定了,霧氣的減少可能有他的原因,但同時,季節的更替也是原因之一。
春生夏長秋收冬藏。
冬藏。
到了冬天,樹木的生機一定程度的收斂,而這不知從何而來的霧氣,也跟著收斂?
許廣陵現在甚想到國內的南北兩個地方看一下,到塞外的北地,看看那里的樹木有沒有霧氣,若有,值此季節,其濃度如何?然后是南方,不怎么存在“冬天”這個概念的南方,那里的樹木,又是怎么樣的?
但這個小小的想法,暫時當然是實現不了。
不過其實也無所謂。
給裝在包里帶來的十一個珠串“充上電”,其中十個是兩位老人的,而暫時只為陳致和準備了一個,然后許廣陵自己卻沒有充電。
這霧氣,許廣陵很需要,對他伏羲訣的習練有著巨大的推動作用,但他并不是一個貪婪的人。
他若再一直汲取下去,這公園里的樹木,可能就不止是葉子早凋了,其中部分甚至不排除有枯死的可能。而這,在許廣陵的觀念中,就算是過了。
彼等雖不是生靈,但到底也算是生命。
迂腐也罷,愚蠢也罷,又或者說矯情也罷,總之,在非絕對必要的情況,許廣陵不會這么做。
于是,沒有汲取,就那么靜靜坐在公園的靠背長椅上,許廣陵似倚非倚,似睡非睡,一雙眼睛也是似閉非閉,而片刻之后,整個人的心神意識,卻是藉著這霧氣,與整個公園聯系在了一起。
聯系著的,不止是這公園里的所有草木,還有這片土地,以及土地上的一部分區域。
沒有汲取霧氣的任務,許廣陵也不知道這一夜他要做什么,他本來打算就那么安靜地坐著,直到天亮。
但慢慢地,不知不知中,一些出乎他意料的情況,發生了。
恍惚中,許廣陵感覺自己的身體在擴大,無限地擴大,擴大到整個公園,而在這個擴大的過程中,身體好像也在“虛化”。
風的聲音。
其實天氣很晴好,是沒有風的。
但這時,許廣陵能夠清晰萬狀地感受到,無數細小的塵埃與水氣散布在天地間,然后,它們隨著這個小天地中無數草木的呼吸而輕微動蕩著,然后,無數個輕微的動蕩疊加在一起,便成為了“風”。
就如水草,在和緩的河流底下輕柔的飄拂。
許廣陵看到了無數由塵埃和水氣組成的“水草”,在這片小天地中,飄拂著,移動著,打卷著,舒展著…千姿百態,目不勝收。
蟲鳴的聲音。
從季節上講,現在已經是初冬時分了,而且地處中陸,并非熱帶,所以這光景,還在活動的蟲子已經很少了。
但是,不論是活動著的,還是休憩著的,又或是潛藏于地下、草被下、樹干中、樹根部等地方冬眠著的,那些所有的小生命都在呼吸著,而此時此刻,那所有的呼吸,不論是正常還是極其緩慢,都如暗夜燭火,灼灼于許廣陵的感受之中。
一個,兩個,三個。
三個小生命就棲息于他此時所坐的長椅之下。
其中一個更是正位于他腳下,地面三寸之下的一個磚縫中。
許廣陵甚至進一步地感受到這個小家伙四肢,不,是好多肢,抱著一個大概只有米粒十分之一大小的土塊,嗯,姑且稱它是“土塊”,蜷曲著身體,在美美地酣睡著。
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
這么一句詩,居然在此時,不是很應景在閃現在許廣陵的腦海中。
事實是,就在這么一個小小或者說微小的小生命的休憩中,許廣陵感受到了一種天地皆靜的美好。
歲月靜好。
嗯,又是一句不是很應景的話。
四個,五個,六個…七個,八個,九個…
許廣陵想起了在章老家的客廳閑話。
只是他此時想起的卻并不是那些閑話的內容,而是茶水。
老人應該是比較喜歡喝茶的,而且條件也夠,所喝的茶葉不論知名還是不知名,味道都非常不錯,許廣陵更是從來都沒有喝到屬于農藥的殘留。
很干凈的茶葉。
茶葉入水,滋味于水中緩緩散開。
葉水入口,滋味復于口舌間緩緩散開。
習練神農訣之后,許廣陵現在的舌頭包括整個口腔,對于味道的感受不知超越了以前多少倍,這同樣也是他晚上的大燴菜能做得越來越“入味”的原因之一。
是以,茶水在口腔中,一點點地滲入。
那樣的感覺,是許廣陵早已經體會過很多次的。
而現在,類似的感覺出現在他的意識感受中,許廣陵的感受緩緩散開,由近到遠地,感覺著這片小天地中所有的小生命…
不知不覺中。
黑夜過去,晨曦來臨。
微光下,無數的露滴浸潤著許廣陵身前的這片草地,所以睜開眼來,許廣陵第一眼看到的,意識首先感受到的,便是這晶瑩,這玉潤,這清涼,這美好。
而后,他便不自覺地微微一笑。
十二萬四千三百九十一。
這片公園包括后山中,所有的小生命的數目。
感謝“小道童清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