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程林。”
高達萬仞的山峰之上,黃昏龍殿前的偌大廣場上,程林握著禾劍劍柄,耳畔是對方的問候,眼睛卻驟然緊縮。
施圣存!
不,準確來說,應該是他在上一次推演中遠遠看到過的那個白頭發的“施圣存”!
他怎么出現在這?
這一瞬間,程林的腦海中浮現出諸多念頭。
甚至于,有那么一瞬,他開始懷疑自己仍舊處于推演世界中,而非現實。
然而,轉瞬間,他便意識到這是一種錯覺——這里的確位于現實,而眼前的這個白頭發的家伙也并非虛幻。
“你不必緊張,我并沒有惡意,而且,即便有,礙于時空之間的規則,我也無法直接傷害到你。”白發施圣存看到他的反應,并不很意外。
那張平淡的,顯得格外滄桑的臉上浮現出真誠的笑意。
他的確與“施圣存”極為相似,就連穿著風格都差不多,一樣的衣服,鞋子,眼鏡,甚至發型,哦,還有口袋里的那一只鋼筆。
只是臉龐更滄桑,頭發花白,氣質更為縹緲些而已。
“你…在等我?”程林瞇了瞇眼,微不可查地吸了口氣,努力讓自己的情緒鎮定下來,他明白,無論如何,保持冷靜總是不會錯的。
“我本以為,你會問我到底是誰。”施圣存笑了笑,說。
程林嘴唇抿了抿,這的確是他本能中,幾乎要脫口詢問出的問題,只是冷靜下來后,臨時更改了問題。
見他不答,施圣存點點頭:
“的確,我的確是在這里等著你,恩,很抱歉,我只能選擇在這里與你相見,并且,我也只能在這里停留一小段時間而已,所以,我更希望能長話短說。”
程林微微皺眉,咀嚼著對方話語中的含義,問道:“你想和我說什么?”
他依舊沒有選擇去詢問對方的身份。
施圣存聞言忽然轉回身去,將后背毫無保留地朝向他,目光則投向西方,太陽所在的方向,未曾直接回答,而是說:
“你覺得…什么是命運?”
命運?
程林再次皺眉,看著陽光下,對方投在廣場上的影子,他確信并未感受到任何敵意,于是,他猶豫了下,撤掉了防御姿態,卻仍舊握著禾劍:
“愿聞其詳。”
說著,他慢慢也向前走去,來到了偌大廣場的邊緣,將目光同樣投向西方——他有些好奇,想知道對方到底在看些什么。
這座山太高了,站得高,于是看的也就更遠些。
時值秋日,世界一片枯黃,從這樣高的地方往下看,視野中便呈現出無數的山川,在山川間,則橫亙著一條自西而來的河流。
那河流不知起源于何處,但參考地球地貌,大概率同樣源于極西的雪山,它無比寬闊,如同巨人的腰帶垂落在大地上,分出無數支流,縱橫如同樹葉的脈絡,延伸向無邊無際的土地,滋養著這方沃土。
在陽光的照射下,那無數條河流顯得無比耀眼。
“在我看來,命運就如同這河流,”施圣存并未轉頭,依舊專注地俯瞰著大地,語氣低沉中帶著些許的感慨,“它不知起源于何地,也不知去往何處,只是專注地奔流,在時間的旅程中,它會遇上無數巨石、岔路,于是被迫岔開無數條支流。
每一條支流也會重復類似的遭遇,再次岔開…
呵,你覺得,它們像不像一株巨大的,橫躺在地上的樹?主干、枝丫…亦或者我們體內的血管…
它們有著驚人的相似性,就仿佛是冥冥中的統一…”
施圣存不急不緩地說著一些奇奇怪怪的話語,若是尋常人聽了大概只會付之一笑,即便是一天之前的程林,也大抵只會認為這是混亂的囈語。
只是…這一瞬間,程林猛地聯想起了昨夜探索愛德萊德記憶碎片中的情景,想起了碎片中呈現出的,那曾經屹立于龍城河畔,靜靜凝視水脈支流的星辰史詩巨龍…
于是,他陷入了沉思,片刻后,才皺著眉頭,重復道:
“河流、樹枝、血管…”
“當然,這只是一個比喻,并不能直觀地反應命運的根本,”施圣存解釋說,“但這并不妨礙我們利用這個‘模型’來思考問題。”
“思考命運?”
“準確而言,是世界的命運。”施圣存轉回頭來,看向他,似乎在組織語言,“你還記得,你每一次推演的時候,看到的那句話么?”
他果然知道推演的存在!
程林于心中想著,神情微凜,然后記起了那句文字:
在每一個瞬間,文明的走向都有一百萬種可能。
然后他思考了幾秒,說:“可能性?”
他的直覺告訴他,這句話中的核心就在于“可能性”。
“是的,”施圣存予以了肯定,旋即指向前方,無邊大地上的那蛛網般復雜的水脈,“如果將你所生活的世界比喻為那條河流,那么每一秒,都會因為種種變化,分出無數條支流。
恩,用比較通俗的概念,類似于平行宇宙,只不過,每一個宇宙都有細微的差別,之后,再于下一秒,再次分出無數枝杈…而影響分化的因素,可以稱之為‘可能性’。”
這個概念并不難懂,就如同程林走在十字路口,他可能向左,也可能向右。
于是,在他做出選擇的那一刻,便分化出兩個不同的宇宙。
其中一個,他選擇了向左走,繼而引發了一段故事,另外一個宇宙中,他選擇了向右,于是…那就是另外一個不同的故事。
而這樣的選擇在每一秒都發生了無數次,那么可以推論,每一秒鐘,都有無數個世界出現,恰如在主干上分開的一條條支流。
這個概念并不新,但卻從未得到證實。
“你的意思是,我每開啟一次推演,都相當于開辟了一條‘支流’?就如同創造出一個新的世界?”程林問道。
施圣存輕輕搖頭:
“并不完全準確,事實上,命運的變化從來不受任何生命左右,最起碼,不受我們左右,你的每次推演,并非是創造了新的世界,而只是進入了那個已經發生的世界中而已。”
“我不太明白。”程林坦誠地表示了自己的迷惑。
施圣存想了想,解釋說:
“可能性是客觀存在的,且不受我們的意志而轉移,就像下方那條河流,你我都是其中的一滴水,在你生命的每一秒鐘,世界都有不同的變化,于是就有無數個世界誕生。
這些世界絕大多數都沒有什么本質的改變,但也有少數,會發生巨變。
例如遭受種種災難。
于是,它們就會變得與主干面目全非…
而推演,只是讓你穿過宇宙之間的壁障,進入了那個巨變后的平行世界而已。”
“就像我進入這個世界一樣?”程林問道。
“大概就是這樣。”
偌大的廣場之上陷入了一陣沉默。
程林的眼神有了些許的變化,過了一陣,他才說:“所以,我所經歷的那些推演,都是真實的?”
“當然。唯一的區別在于,災難并非是你按下按鈕引發的,而是本就存在。”
“那投影呢?為什么我結束推演后,我所處于的世界會出現投影?”
程林問道。
“還記得第十三次推演么?那個災變后的世界與巨龍世界也只是比鄰之隔,不同的宇宙之間偶爾也會有些交集,就如同不同的河流偶爾會在某處匯合,之后又再次分開,這其中自然存在著某種偶然,不過卻也有操作的空間。”
“而兩個世界短暫的重疊,也就是投影形成的根本因素。”說到這里,他輕輕推了下眼鏡,然后眼神復雜地說,“必須要承認,它們的出現與我有極大的關聯。”
“所以,你是這個程序的創造者?”程林眼神不動地看著對方。
“不是程序,”施圣存搖搖頭,強調道,“我從來都不懂編程,所謂的程序,只是一種…恩,精神層面的小技巧,你可以理解為某種形式的幻覺,我在你的腦海中投射了這樣的一個幻覺,于是,當你看向屏幕的時候,它才會出現。”
雖然在方才,得知了推演的真相后,程林便有所猜測,但當真正聽到這個答案,他還是一陣恍惚。
幻覺…精神層面的幻覺…
他瞬間聯想起了自己剛獲得那個“精神操控”的異能,并準確地理解了其中的原理。
并瞬間明悟,原來早在半年前的那天,他就已經無形中被面前的這個人進行了精神層面的影響。
所謂的程序,所謂的“旁白”,所謂的按鈕都只是精神層面的幻象而已。
這一刻,程林心底涌現出無數復雜的情緒。
想要笑,又笑不出,想要憤怒,卻發現同樣不曾有。
“我必須要承認,這絕非光明的手段,一直以來,我都想著當面解釋清楚,只不過時機未到,”施圣存神態鄭重而遺憾地微微垂下目光,“不過,即便可能有些遲,但我還是想要說一聲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