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艘國際客輪進入了碼頭。
碼頭的門口,一個皮膚黝黑的少年滿臉的堆笑,不停的用英文和法文向來往的客人詢問:“先生,坐車嗎?”
這人自然就是陳強。
舊上海雖然是遠東第一大城市,但是此時的港口遠不如后世那么繁忙。
那種跨洋而來的國際客輪,并不是每天都有,從美國來的客輪十天才有一艘,歐洲來的客輪要稍微多一些,倒是東南亞的客輪每周都有。
與之相比,長江上游來的客船要多許多了,重慶、長沙、武漢、南京,都是大城市,航運也比鐵輪要經濟實惠,每天都有好幾搜客輪抵滬。
所以陳強也不是每天都能在碼頭上拉到外國人,只不過每拉一趟老外,都能賺兩三塊大洋。
來上海的外國人并不都是有錢人,有很多是在自己的國家混不下去,所以才來到遠東地區淘金的,也有人是欠了債不得不跑路來此,這樣的人肯定是沒有多少錢的,所以也不會給很高的小費。
陳強盡量避免去拉一些“窮洋人”,漸漸的,他也學會了一套察言觀色的本事,去分辨某個洋人是否有錢。
一個剛剛從遠洋客輪下來的客人是否有錢,主要看的不是衣著打扮,而是精神風貌。
這個時代的輪船速度不快,乘坐輪船花費的時間也很長,比如從上海到洛杉磯,輪船要走一個月的時間。
正常人在海上待上一個月,精神狀態肯定會受到影響。很多人都說船員辛苦,其實漂泊在海上,身體上的辛苦還是次要的,精神上的辛苦才是最折磨人的。
在精神風貌方面,乘坐頭等艙的客人與乘坐三等艙的客人差異就會很明顯。
頭等艙吃得好住得好還有各種娛樂,三等艙的話吃的差住的差,連行動范圍都要受限制。
在那個年代,乘坐遠洋客輪的三等艙,其實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就比如著名的泰坦尼克號,頭等艙有大床沙發獨立衛浴,閑著沒事還可以看看海景享受一杯紅酒,三等艙則是多人間上下鋪,空間擁擠。
再比如飲食方面,頭等艙的餐廳是那種標準的西餐廳,有專門的侍者服務,三等艙的餐廳則是大長桌子,椅子連扶手都沒有。頭等艙可以吃到馬里蘭炸雞、碳烤牛排、挪威鳳尾魚、波羅尼亞香腸、布丁、各種奶酪,新鮮的水果蔬菜,三等艙只能吃到面包、松餅、甜玉米、煮土豆、燕麥粥。
這就是杰克和螺絲的差距。
如果泰坦尼克號沒有沉沒,而是順利抵達紐約的話,在下船的時候,頭等艙的螺絲依舊是光鮮亮麗、風韻如初,說不定還能胖幾斤;三等艙的杰克絕對不會是小李演的那般英俊瀟灑,估摸著會是精神萎靡,腳步浮浮。
所以陳強分辨剛下船的洋人是不是有錢,主要就是看對方的精神風貌,如果對方精神風貌很棒,說明在海上生活的很滋潤,肯定是住頭等艙的有錢人;若是對方精神狀態不佳,連走路都虛乏無力的話,那這人有八成概率住的是三等艙,另外兩成可能是腎虛。
當然,若是有杰克那樣的顏值,無論坐幾等艙,下船的時候應該都會腎虛的。
又一艘客輪到岸,這是從倫敦來的客輪,之前在香港停靠過,上海是這艘客輪的終點站。
乘客們陸陸續續的下船,其中有一家四口,進入到了陳強的視線當中。
“一男一女帶兩個孩子,看來精神還很不錯,特別是那兩個孩子,面色紅潤,說明在船上并沒有受罪,這一家人肯定是有錢人!”陳強心中暗自想道。
小孩的適應能力和抵抗力都不如大人,這種遠洋的航行,小孩是很有可能生病的,即便是能保持健康,但經過了這么遠的行程,小孩的氣色也不會太好。
可這兩個孩子確實精神抖擻的樣子,很顯然是住頭等艙的,在船上得到了最好的享受,所以才能精神倍兒棒。
陳強毫不猶豫的迎了上去。
“先生,需要車么?”陳強用英語問道。
對方聽到了英語,立刻轉過頭來,卻看到說話的是個中國人,臉上頓時露出了意外和警惕的表情,很顯然他沒想到剛下船就能遇到一個會說英語的中國車夫。
見到這個外國人沒有說話,陳強以為對方是個法國人,于是又用法語問道:“先生,需要車么?”
這個外國人表情更加詫異,隨后用英文問道:“你還會說法語?”
“會一些,不過不如英語那么流利。”陳強用英語回答道,隨后他開口問道:“先生,您要去什么地方,我可以送您過去,我是個車夫,我可以帶您去上海的任何地方,如果您有需要的話,我還可以給你當導游。”
這外國人有些猶豫,也有些動心。
換位思考,如果中國人跑到外國去,一下飛機人生地不熟的,有個會講中文的出租車司機跑來拉生意,也會如此。
陳強則接著勸道:“先生,上海會說英文的人并不多,我可以先把您送到英國人開的飯店或者會館里,您在那里會見到您的同胞。”
“好吧,帶我去飯店吧,我需要找個地方先住下。”這洋人終于放松了警惕。
“那我向您推薦禮查飯店,英國的愛丁堡公爵來上海的時候,就曾經住在那里,而且飯店的經營者也是英國人。”陳強介紹道。
這洋人點了點頭,顯然愛丁堡公爵的名頭,以及英國人經營的背景,會讓他對扎里飯店產生好感。
陳強幫助這一家人提著行李,走到了停車的地方。
“人力車么?”那洋人的妻子驚嘆道。
“是的,夫人,在上海,汽車還是很稀少的。不過您放心,人力車一樣舒適安全。”陳強開口答道。
“可你只有一輛車,而我們有四個人,還有行李。”洋人婆開口說道。
“您稍等,我馬上再給您叫一輛車。”陳強說著,走到了路邊,那里有幾輛黃包車,正在等生意。
陳強挑了一輛比較新的車,對那車夫說道:“劉老三,跟我去趟扎里飯店!”
“拉洋人?”這個名叫“劉老三”的車夫問。
“是啊,洋人,不想拉么?”陳強笑著問。
“有生意哪有不做的道理!只是我怕伺候不好人家,我可不會說洋人的話。”劉老三開口說道。
“我會說,你就放心的跟在我后面吧!快走吧,人家都等急了。”陳強催促道。
男人和一個孩子坐了陳強的車,而那洋婆子則坐了劉老三的車。
陳強拉著車,慢悠悠的小跑著,他知道這種有錢人不在乎跑多快,反而在乎乘車的舒適感,車跑的慢一些,也就穩當一些。而且還可以順便看看這座遠東第一城市的景色。
一邊跑,陳強一邊介紹道:“那邊有家意大利人開的咖啡館,如果您想喝純正的意大利咖啡,可以去那里,除此之外他們還提供披薩。”
“前面拐角的那個是法國人開的西餐廳,您還可以在那里品嘗到法國原產的葡萄酒。”
“那個地方就有一家電報局,如果您想發電報,可以去那里。當然禮查飯店也有該項服務。”
“您順著那條路走就是外灘,英國領事館就在那里。”
等陳強到了扎里飯店的時候,已經把周圍介紹了個七七八八。
這洋人顯然對陳強的服務很滿意,他剛到上海,正是人生地不熟的時候,毫不夸張的說,他連吃飯的地方都找不到。而經過陳強這么一介紹,這洋人儼然覺得,自己成了半個上海通!
洋人下了車,掏出一張紙幣遞給了陳強:“謝謝你的講解,讓我了解了這座城市。”
陳強急忙接過紙幣,低頭一看,上面是不列顛尼亞女神坐像,另外還有個“10”的數字。
“10先令啊!這趟真是賺大了!”
把洋人一家送進了酒店,陳強掏出了八毛錢遞給了劉老三。
“用不了這么多的。路不遠,五毛就夠。”劉老三開口說道。
“收下吧!余下的算洋人給你的賞錢。”陳強開口答道。
誰也不會嫌錢少,劉老三聽了這話,便直接將錢收在了懷里,臉上還露出了諂媚的笑容,跟陳強說話都變得客氣了許多。
“陳小哥啊,以后要是有這樣的生意,可還是得找我啊,不管多遠我都給你跑!”劉老三賠笑著說。
五毛錢的生意,最后到手八毛,這相當于是一單生意做了兩單的錢,劉老三心中自然是很高興,而面對給自己帶來生意的陳強,他自然是要毫無節操的跪舔,雖然他比陳強大十多歲,可還是管陳強叫起了“哥”。
“放心好了,以后有生意一定忘不了你!”陳強一臉豪爽的答應下來。
兩人正說著,只見禮查飯店里走出來了兩個洋人。
陳強立刻迎上去,先后用英語和法語問道:“先生,需要車么?”
“我們去法國會館。”這次是兩個法國人,直接用法語答道。
陳強將兩個法國人引到車前,接著對劉老三說道:“走,咱們的生意來了!”
傍晚,陳強返回家中,掏出了那張10先令的紙幣,美滋滋的笑了起來。
這是1928年發行的10先令紙幣,還很新,摸起來也很有質感。
先令是英鎊的輔幣,1英鎊等于20先令。陳強手中的這10先令也就相當于0.5英鎊。這筆錢可不算少,估計夠在倫敦坐一趟出租汽車了。
二戰以前,英鎊的含金量是很高的,當時英鎊和美元的匯率,長期穩定在1英鎊兌換4.8美元左右。直到二戰以后,英鎊才開始逐漸的貶值,一路貶值到目前的水平。
事實上金本位時代過來的殖民國家,貨幣的匯率都比較穩定,因為實行金本位需要國家囤積大量的黃金作為準備金,只要這批黃金還在,貨幣的匯率就不會出現很大的波動。
當時的英國是日不落帝國,殖民地遍布全球,也從全世界各處掠奪黃金,英國的黃金足夠多,英鎊的含金量自然比較高。
直到二戰爆發,英國為了戰爭消耗了大量的黃金,而美國則獲得了大量的黃金,二戰結束時美國的黃金儲備占世界黃金儲備的五分之四,美國也憑此建立了以美元為通用貨幣的國際貨幣體系。
按照1英鎊等于4.8美元計算的話,陳強得到的這10先令,就相當也是2.4美元。再根據1美元等于2.4銀元計算的話,這10先令便等于是5.76快大洋,除去給劉老三的八毛錢,陳強還凈賺了5塊大洋。
拉一趟車就能賺五塊大洋,這可是其他車夫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知識就是財富啊!我若是不會說英語,哪里能得到這樣的大生意。”陳強長嘆一口氣,然后躺在了床上。
一陣風吹過,從草棚的縫隙中鉆進來,落到了陳強的身上,凍得他一哆嗦。
“這四處漏風的草棚,到了冬天可不好過啊!”陳強向著四周望了一圈,便找到了好幾個縫隙。隨后他自言自語的說道:
“總不能一直住貧民窟吧!我現在能賺錢了,也應該去租一間像樣點的房子了,最起碼別四處漏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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