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錦繡自回到府里后,一直深居簡出,日子過得倒還算平靜。紀博溶和紀博湛長得很快,她大多時間都在帶孩子。
這樣的安生日子也沒過多久,宮中就又傳來噩耗,說是嘉裕帝病了。當日,在內閣辦公的紀泓燁,一直到夜深才回來。
納蘭錦繡在屋里來回踱步,她真怕三哥會像上次那樣,被放到大理寺的監牢里,一呆就是幾天。
所以,紀泓燁一進屋,她就快步走到他的跟前,問道:“沒事吧!”
“無事。”
“我聽說圣上病了,想到他正值壯年,以為又出了什么亂子。”
“放心,沒事的。”紀泓燁覺得她現在就像是驚弓之鳥,安撫的拍了拍她的背。
“那怎么會忽然病了?”
紀泓燁不想告訴她宮中現在風起云涌,嘉裕帝不是病了,而是被人下了毒。這些事情若是讓她知道了,一定又會寢食難安,他實在是不想她太過憂心。
“就是忙了太久,一直沒休息好,感染了風寒。”
納蘭錦繡聽了他這話,心里面安寧了些。永隆帝的死因,她是知道的,她就怕嘉裕帝也是如此,那樣就又沒安生日子過了。
紀泓燁一直都知道大寧后宮干涉朝政,關系錯綜復雜。他自己不喜歡和后宮攪在一起,所以宮中的勢力并不是很大。
嘉裕帝中毒之事,在后宮幾乎不是什么太大的秘密。因為給他下毒的人明顯沒什么耐心,不像永隆帝用的是,讓人幾乎發現不了。
嘉裕帝種的是劇毒,雖然經過御醫的全力救治,暫時無性命之憂,但無人能解得此毒,只怕也稱不了幾日。
紀泓燁把朝中蠢蠢欲動的勢力,通通的排查了一遍。最后得出結論,嫌疑最大的就是相國和慧王。
慧王自永隆帝過世之后就病重,因此一直留在金陵療養。雖說他的封地不是金陵,但他畢竟是皇子,自然有留在金陵的權利。
加之,新帝登基事情眾多,那些刻板的老臣們,也無暇顧及這點事兒。說起這些老臣,紀泓燁依然感到十分頭疼。
上次他讓自己深陷大理寺監牢,為的就是逼他們出手,他們確實沒有坐視不理,但自那之后卻又沒了動靜。
納蘭錦繡和他朝夕相處,對他的性子自然是了解的。她隱約看出他心中有事,見他不肯同她說,便知事情一定十分棘手。
她心中擔憂面上又不敢表現出來,就是怕因為她一個人,整得闔府上下惶恐。事實證明,她的擔憂是有道理的。
嘉裕帝駕崩的那天晚上,朝廷重臣的府邸被重兵包圍。雖然每個官員的府里都有護衛,三品以上的大員還培養自己的暗衛。但是事態未明,也就沒有人敢輕易出手。
紀府更是被重兵層層包圍,府里人心惶惶。紀泓燁卻表現得特別淡定,宮中雖然還沒傳出消息,但他已經能猜到嘉裕帝應該是出事了。
現在也不用再為是誰下毒去浪費力氣,因為出手的這個人,肯定就是兇手。
他不急,以他如今的身份,有人想做大寧的天子,那就一定要先拉攏他。
任何一位皇帝都害怕自己在史書上留下污點,尤其是謀朝篡位。如果那人想要名正言順的坐上天子之位,那就一定會來找他。
找他的目的自然也清楚,無非就是讓他做一份假詔書。眾朝臣的府邸都被重兵包圍,若是有誰提出反對意見,那自然是全家老小性命不保。
到了這樣的關鍵時候,詔書的真假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沒有人肯相信這份詔書。刀都架在了脖子上,誰又敢說不呢?
事實正如紀泓燁所料,重兵包圍紀府的第二天晚上,慧王便親自上門了。他穿著深色的衣衫,在兩名護衛的簇擁下見了紀泓燁。
“你們都下去吧,本王要和紀首輔好好聊聊。”
慧王身邊的護衛,看起來有些不放心。慧王莞爾一笑,慢悠悠的說:“紀首輔是天下學子的表率,他最是文雅的一個人,斷然不會舞刀弄槍,爾等的擔心都是多余的。”
“王爺深夜到訪,不知所謂何事?”紀泓燁穩穩坐在椅子上,手里端著一盞茶,形容很是平淡。
慧王也不理他的冒犯,讀書人骨子里最是清高,紀泓燁看不上他,他也不惱。他毫不見外的坐過去,低聲道:“明人不說暗話,紀首輔本王就直言了。”
紀泓燁沒回復,他靜靜的喝著茶,似乎想要把慧王無視。
慧王不得不承認他有很大的壓力,這種壓力源于心態。他生母出身低微,連帶著他自己都感覺低別人一等。
就是因為有了這樣的心態,他才會格外要強。若是自己不如其他皇子也就罷了,偏偏是這個商賈出身的紀首輔。
明明是出身最低賤的人,偏偏身上有一股清傲之氣。尤其是做了內閣首輔之后,在權勢的熏陶下,更是了不得了。
“本王需要一份傳位詔書。”
“王爺想要的東西應該進宮跟圣上討。”
“逍遙王已經死了。”
“圣上潛龍時期的名諱,不是王爺能說得的。”
“說得說不得,他都是個死人了。”
“王爺怎么做可是冒天下之大不韙。”
“每個帝王的登基之路都不是名正言順的,是因為心機手段高人一等。本王只是不愿意像那些人一樣虛偽,實話實說罷了。”
紀泓燁神色未動,聲音也和同往常一樣:“王爺可知道你這些實話,將來是要被史官寫進史書中的。
后世提起王爺,大概會用亂成賊子評價你,王爺出身皇族,就當真不在乎?”
慧王笑了笑,依然是往常那副陰森模樣:“出身皇族又怎樣,若不是因為自己有幾分聰明,只怕早就被生吞活剝了。
不過有時候我也要感謝自己的出身,若不是這樣的條件,又怎能磨練出我的心性?”
“王爺的心性的確是高于旁人。”
“紀首輔謬贊了。”慧王對紀泓燁一向是十分尊重,可以說他對任何強者都很尊重。
“我一直把紀首輔當成知己,對你也從來都是禮遇有加,嘉裕帝已經死了,這世上沒有人比我更適合坐那個位置。我勸紀首輔還是要審時度勢。”
紀泓燁修長的手指緩緩摩挲著骨刺茶杯,聞言低聲道:“我沒有王爺的魄力,做不來亂成賊子的事。”
慧王聽了這樣的話,卻一點都不生氣。他起身散步走到窗邊,說道:
“如今成年又有作為的皇子,只有我和潯王。潯王處處仰仗宗玄奕,若是讓他當了皇帝,只怕這國姓就要變成宗姓了。”
紀泓燁不語。
“本王知道紀首輔是個有抱負的人,把天下事當成自己的事。你當然不在意執政者姓甚名誰,但你就不怕生靈涂炭么?”
“我不認為你可以做一個好皇帝。”
“但和潯王相比,我的確有足夠的優勢讓你支持。只要是我登基,一定會極力打壓相國,那朝堂上唯一的權臣就是你了。”
“王爺覺得我在意嗎?”
慧王轉頭看著紀泓燁,冷聲道:“你心比天高,當然不在意這些。但是,如果你有了那樣的權利,你就可以推行自己的政見,那時無人能攔你。”
要說慧王這些話對一個朝堂高官來說,的確是有很大的誘惑力。可惜,紀泓燁太了解他的為人,況且,他傷害過阿錦。
一個人為達自己的目的,可以沒有底線的傷害別人。這樣的人,人品注定是有問題的,所以他并不是良君的選擇。
“紀首輔,我希望你能認清一個事實,那就是現在由不得你做主。”
紀泓燁從始至終都維持著一個態度,平靜得讓人心驚。他受人威脅,語氣卻絲毫不變:“我從不受人脅迫。”
“你態度如果一直這么強硬,那府外的那些兵就沖進來了。我聽說你夫人剛剛給你生了一對雙胞胎,孩子還小,怕是會嚇著的。”
“你想兵攻內閣首輔的府邸,的確是大寧建朝以來的第一人。”
“本王做事情從來不缺膽魄。”
“如果所有人都不同意,王爺是準備殺盡天下人么?”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紀泓燁這時候才露出一絲笑模樣,他低聲道:“那就看王爺有沒有這個本事,能進到我這院子里了。”
“好。”慧王起身,冷聲道:“敬酒不吃吃罰酒。”
慧王從沒想到,自己的人會攻不進去。雖說紀泓燁是內閣首輔,但他畢竟只是文臣,不像彭景雖然只是二品軍侯,但府內的駐兵就有幾千人。
他一直覺得,自己放到紀府這三千精兵,足矣讓紀泓燁退步。事實是,他們的確連門都攻不進去。
因為用了弓箭,所以紀府門外看起來也是滿目瘡痍。昨晚上的箭矢之聲,讓納蘭錦繡一晚都沒有睡好。
“府里可有傷亡?”納蘭錦繡先是去看了紀博溶和紀博湛,確認昨天晚上的動靜沒嚇到他們才安心。
“沒有。”如意是侍女中年紀最大的,做事情素來沉穩,但昨天那樣的場景,屬實也把她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