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先抱小少爺們下去睡吧!”納蘭錦繡放開紀博溶和紀博濘的小手,又隨手給他們拉了拉包裹著的小被子,淡聲說道。
乳母們得了命令,抱著孩子下去了。屋里只剩下他們一家三口,納蘭錦繡拉著紀博衍的手,問道:“你是不是一直惦記著你的親生母親?”
紀博衍沉默不語,只點了點頭。
“你告訴我,你為什么想她?因為我對你的關心不夠,還是有什么其他原因?”
納蘭錦繡的面容很嚴肅,讓紀博衍無端感到有些心虛。他知道她對他好,而他心里還惦念著自己的母親,不知她聽了是否會失望?
“既明,回答。”紀泓燁在一旁道。
紀博衍抬頭看著納蘭錦繡,語氣雖然有些閃躲,但是眼神很堅定:“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即便是她去世多年,作為兒子也不敢不想。”
納蘭錦繡聽了他這些話,心里就生出了一種難言的感動。她看著紀泓燁,眼眶都紅了:“三哥,你聽到這孩子說什么了嗎?”
紀泓燁點頭。
納蘭錦繡伸手攬住紀博衍的肩頭,問道:“這些話都是誰告訴你的?”
“父親給我做啟蒙的時候,就先教了我弟子規。從那時候父親就告訴我,男兒立于世間,身上的責任極重,但孝順乃是根本。”
納蘭錦繡不知是因為自己剛剛生產過,心思脆弱,還是紀博衍這些話,屬實戳了人的心窩子。總之,她就是有一種想哭的沖動。
紀泓燁本來打算讓納蘭錦繡自己說,因為這是她作為母親的權利。可是,看她現在這副脆弱樣子,估計一時半刻也說不清楚。
“既明,我接下來說的話,你要記清楚了。”紀泓燁神態平和卻自帶一股莊重。
紀博衍見了父親這般,態度也變得十分鄭重,他低聲道:“父親請講。”
“你母親是掉到護城河中過,但是卻沒有死。她之所以會換了身份,是有難言之隱,這件事牽扯到朝局,我也不便多講。”
紀博衍本來就極為聰慧,他知道父親不會無緣無故和他說這些。他看著紀泓燁,把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在腦子里翻來覆去推敲了很多遍。
最終,得出了一個答案,那就是他的母親沒死。既然母親沒死,父親又為何一直瞞著他?父親選在這個當口和他說,一定有自己的用意。
他又沉默了一會兒,終于把臉頰轉向納蘭錦繡,然后很不確定的問:“其實您就是我的親生母親,對不對?”
納蘭錦繡點頭,怕紀博衍多想,又道:“我不是故意瞞著你,只是我的身份與旁人不同,若是被人發現了,恐怕會給家族招來禍事。
之前一直擔心你年紀小,又長期在學堂里寄宿,怕是被有心人套了話,所以才故意瞞著你。
我一直認為血緣這種東西其實并不重要。人與人相處最重要的是人心,只要能坦誠相待,即便是沒有血緣,也可成為莫逆。
你小的時候我不能在你身邊,所以現在總是想把最好的給你。我知道這樣很容易就變成溺愛,對你的成長不好,但是我控制不住。
我總覺得你苦,總覺得自己虧欠你。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你能夠事事如意,能夠有良人相伴。”
納蘭錦繡知道,紀博衍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是非曲直都在他心里裝著。所以,她才會擔心她的不坦誠,讓這孩子有了心結。
紀博衍人小鬼大,很多事情他心里都明白。剛知道真相的時候,他是有一點憤怒的,因為父親和母親的不坦誠。
但是聽了母親這些話之后,他心中那一點點不舒服,瞬間就消失殆盡。
他是和普通人不一樣,這是在他記事的時候,身邊的人就不停在灌輸給他的。他是內閣首輔的兒子,永遠只能做最好的。
不管他多努力,所有人都會覺得他就是應該怎樣。因為他的父親就是那么優秀,所以作為兒子的他自然差不了。
母親是唯一一個,會如此小心翼翼對他的人。這種小心翼翼來源于在乎,怕他多想,怕他心里不舒服。
他忽然就感覺自己很幸福,并且很幸運。他的母親依然在人間,就在他的身邊,他的母親很好,也很在乎他。
“阿娘。”紀博衍喚了一聲,忽然伸手摟住了納蘭錦繡的脖子,把臉頰埋在她的肩膀上。
納蘭錦繡輕拍著他的后背,笑著說:“都是做兄長的人了,怎么還撒嬌,不怕弟弟們笑話你么?”
納蘭錦繡以為,紀博衍大概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所以才始終都沒抬頭。漸漸的她感覺好像不太對,這孩子怎么像是在哭?
這種想法讓她一陣驚奇。在她的印象當中,紀博衍幾乎就沒哭過。他有著超越年齡的成熟,這一點特別像他父親。
“既明…你是覺得難過嗎?”納蘭錦繡問。
紀博衍搖頭:“我說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覺,只是覺得有些酸酸的,但是又很高興。”
納蘭錦繡當然知道他在高興什么,無非就是知道他的母親尚在人世。她忽然有些責怪自己,當初是不是考慮太多了?
如果她沒有那么多的顧慮,可以盡早把真相告訴他,也許他就不會看起來這么難過了。
納蘭錦繡輕輕拍撫著他的背,動作很柔和,就像是在哄小孩子一樣。紀博衍漸漸的不哭了,但他怎么也不好意思抬起頭,像他這么大的男孩子,哭泣是很丟人的。
“你放心,我和你父親都不會笑話你的。”納蘭錦繡的聲音還是很溫和,拍著紀博衍背部的手,也一直很輕柔。
過了許久,紀博衍終于肯自己老老實實的坐好。他看了看納蘭錦繡,再看看紀泓燁,心里邊都無比充實安寧。
父親和母親都在他身邊,如今他又有了兩個弟弟。他們這個家似乎一下子就多了很多人,而這里面的每一個成員,都是他的血親。
“你醒來有一會兒了,有沒有感覺餓?”紀泓燁最關心的還是納蘭錦繡。生產是個極費力氣的事,她一下子又生了兩個,一定要多吃點東西補充體力。
“嗯。”納蘭錦繡點頭,又摸著紀博衍的背,緩聲道:“你餓不餓?在這里一起吃吧!”
紀博衍現在對她的感覺又不一樣了。早先是因為她是他名義上的母親,是他的長輩,而且對他很好,所以他也要加倍對她好。
如今,這份感情中更夾雜著說不清、道不明的親密。他一想到這就是他的親生母親,心里就會變得無比熨帖。
“不知廚房里有沒有備我的伙食?我去看看。”紀博衍說著話就出門去了。他的步子極快,看起來倒有些像是落荒而逃。
“這孩子是害臊了吧!”納蘭錦繡笑著說。
“我都不記得他什么時候哭過,當然是感覺不好意思了。”紀泓燁回復。
“剛剛說給那兩個小家伙取乳名,可你也沒取。”納蘭錦繡總覺得,直呼其名會有些拗口,就想取個發音簡單的。
“男孩子本來就要皮實的養,取乳名反倒顯得嬌貴,就這樣吧!”
“那好吧。”納蘭錦繡又打了個不大不小的哈欠,她現在不覺得有多餓,倒是感覺困得不行了。
“你現在需要恢復體力,吃完東西再睡。”
納蘭錦繡把剛剛喝水的杯子遞給紀泓燁,示意他再去給自己倒杯水來。紀泓燁怕她水喝多了,食欲又不好,就拒絕了。
“我可能剛剛是出了太多汗,現在就是渴得不行。”
“過會兒多吃些紅豆粥,那里面也有水分。”
納蘭錦繡知道,三哥這是決定不給她水喝了。她也不強求,反正三哥素來是說一不二的,她就是再多說,也難以改變他的心思。
因為納蘭錦繡養月子不能隨便下地,更不能外出。所以,他們是在寢房吃的。小廚房準備的膳食很豐富,大都是一些軟糯可口的東西。
紀博衍格外喜歡吃那個小米糕,接連吃了好幾塊。納蘭錦繡見他吃了那么多,問道:“你和你舅舅去馬場都做什么了?怎么餓成這樣?”
“騎馬。”
“就騎個馬?”
紀博衍咽下口中的食物,把筷子放在桌案上,回復道:“今天的馬不同,舅舅選了一些烈性難馴的。”
納蘭錦繡一聽這個話,就感覺心跳的厲害,她實在是不知該怎么說徐錦策。她已經同他說過許多次了,既明畢竟還小,不能總帶他去做那些危險的事。
結果,他每一次都信誓旦旦的說,男孩子就是要冒險才長得快。如果一直當做溫室的花朵,那什么時候才能承擔起責任?
納蘭錦繡知道,紀博衍身為紀家的嫡長子,以后自然是要接管紀家。徐錦策是因為知道他身上的責任重,所以才希望他能盡快強大起來。
但是,她卻覺得欲速則不達。紀博衍畢竟才九歲,現下只需要好好讀書,至于其他的可以晚幾年再考慮。
“以后舅舅帶你去做什么,你若是不想去,就過來告訴我,切莫勉強了自己。”
納蘭錦繡就是怕紀博衍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