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玄奕這個人骨子里其實是非常冷漠的,如果不是這樣,當初也不會對納蘭錦繡下那么重的手。他們自然也就不可能萬劫不復。
他小時候性子還算和善,直到宗家出事之后,他看著死了那么多人,心腸一下子就變硬了。他前半生幾乎都是為了復仇而活,就像個機器一樣,自然不可能有感情。
等到仇報完了,他會感覺茫然若失,似乎支撐著自己堅持下去的理由已經沒有了。
為了讓自己能繼續生活下去,他就開始弄權,他想要站在最高處,看著那些低賤的生靈,為了生存而變得猙獰,互相傾軋。
納蘭錦繡活著的時候,他還會覺得自己像個人。起碼他也會有開心的時候,也會有難過的情緒。生活里有些事情值得期待,府里也有人在等他回來。
可惜,這樣的日子在納蘭錦繡去世后,就不復存在了。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花戎白,容貌上和納蘭錦繡有幾分相像,心里自然是安慰的。
但自欺欺人稱不了多久,即便是皮囊再相像,骨子里也是完全不像的。花戎白曾受人指點,刻意模仿過納蘭錦繡。
宗玄奕本來還沒有那么厭惡她,但模仿來模仿去,反而更加讓他生煩。他每次看了花戎白,心里就會變得更加煩躁。
這種情緒在遇到徐錦笙之后,就爆發到了一個至高點。他終于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花戎白終究不是納蘭錦繡,和她繼續有牽扯,才是對不住納蘭錦繡。
他給了花戎白很多錢,所以讓她衣食無憂。他想自己本就是個無情的人,做事情沒有那么多道義要去遵守,對花戎白,他應該是直接丟棄的。
之所以愿意給她銀子,保她一世無憂,主要還是因為她這張臉。蕓蕓眾生中,只有她長了一張和納蘭錦繡相似的臉,這就是她的福氣。
如今,宗玄奕覺得這張臉她都不配擁有了,因為這個女人太愚蠢,也太過煩人。她把他最后一絲耐心都耗盡了,就應該承擔應有的后果。
宗玄奕居高臨下的看著花戎白,聲音冰冷的毫無感情:“我當初讓你離開,你偏偏不肯。說是一個弱女子出去了也是無依無靠,就守著相府過日子,做一個端茶遞水的侍女。這些話你可記得?”
花戎白瑟瑟發抖:“奴婢記得。”
“那你見過誰家的奴婢,敢爬上主人的床?”
花戎白知道自己完了,她不該那么貪心,不該奢求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她本就出身低微,從小受人欺凌。
她才知道被人踩在腳下的那種感覺了,所以才更加希望,自己的身份可以改變。相府無疑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只要可以待在這,就沒有人敢欺負她。
她剛來相府的時候,這院子里是沒有侍女的,來來往往的都是男子。是因為她需要人伺候,所以才買來了一些侍女。
她從來都是以主人的身份,出現在那些侍女的面前。因為從小被人欺負,所以在她成為主子的那一刻開始,她就變本加利的欺負別人。
這院子里的侍女,每一個都受過她的打罵。她知道相爺喜歡安靜,不能吵的太厲害,所以罰人的時候都是無聲無息的。
她出身低,吃過的苦多,受過的罪就更多了。于是,她學會了很多東西。用一些細碎的法子折磨人,既可以不留痕跡,又可以讓人痛不欲生,何樂而不為呢?
可能真的是因為她以前做的太過火了。當相爺不讓她再以主人的身份,待在相府的時候,那些曾經被她欺辱過的,就反過來開始欺負她了。
她什么樣的人沒見過?區區的一些小姑娘并不能把她怎么樣,讓她無法接受的是,她們從骨子里看不起她。
幾乎所有人都在說,相爺不要你了,而且是說不要就不要了,連個回旋的余地都沒有。你知道這是為什么嗎?就是因為你出身低賤呀!
這些話還算是好聽的,對于那些難聽的,總是不堪入耳。花戎白心里漸漸就升起了一絲執念,那就是窩窩囊囊的活著,還不如死了來的痛快。
于是,她就仗著膽子,順著窗子,又一次來到了這個房間。她十分了解男人,知道即便是再無情的人,也是有生理需求的。
相爺不好女色,甚至懶得在女人身上花費時間。這府里一直沒有女主人,相爺就一直沒人侍候。所以她就想,自己也許有機會。
她雖然不是個見多識廣的,眼皮子也十分淺,但她懂得如何取悅男人,這一點就足夠了。她精心的打扮過,志在必得,哪里知道會是這樣一番場景?
之前的那種活著不如死了的想法,在死亡真要臨近的時候,一下子就變得無影無蹤。她也終于明白了人們所說,好死不如賴活著。
她現在心里已經沒有別的想法了,她就想活著。她顧不得自己現在的姿態難不難看,就從床上爬了起來,跪在宗玄奕腳邊。
“奴婢也是聽了旁人的話,一時鬼迷心竅,擾了相爺安靜。奴婢真的知道錯了,還望相爺恕罪。”
宗玄奕本來是想坐到床榻上去的,可看了一眼那些被褥,再看看腳下跪著的這個人,無端覺得一陣惡心。
他陰冷著聲音說:“我該說你單純還是該說你傻,你覺得本相是那種寬宏大量的人么?在我這里,沒有再三再四的時候,因為我不允許人犯錯。”
花戎白這時候心里已經不那么害怕了,最初的那種恐懼,已經被克服住了。左右事情已經成了這樣,她就希望自己能活著,僅此而已。
她把姿態放到最低,用手輕輕拉住宗玄奕的褲腳,那模樣讓她想起了,流連在貴人旁邊的狗。她咬了咬嘴唇,啞聲說道:“奴婢知道錯了,求您寬恕我這一次。”
宗玄奕看都懶得看她,她姿態放得越低,他心里就越加反感。他素來是驕傲的,眼高于頂,當初為何會鬼迷心竅,因為這么一張臉皮子就動了心!
他的妻子,容貌過人,出身高貴,性情同樣也驕傲。她從來不會做出這樣一副姿態,即便是她成為所有人的笑柄,她也永遠是主人的姿態。
高傲、倔強、不容侵犯。
“我現在越看你這張臉越惡心。”宗玄奕覺得這張臉,是對納蘭錦繡的褻瀆。
花戎白現在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活下去。她必須要活著,只有活下去,才能把今日所受的屈辱洗去。她伸手拔下頭上的簪子,毫不猶豫的對著自己的臉劃了下去。
本是如花似玉的一張臉,頓時變得鮮血淋漓。一道長長的疤順著額頭延伸到臉頰上,最美好的東西就這樣被破壞掉了。
花戎白心里冰涼如水,這讓她感覺不到疼痛。她就像是完成了一個非常的儀式,剩下的反而是輕松。
“相爺不想看到奴婢這張臉,那奴婢就毀了它。只希望相爺能饒奴婢,給奴婢一條活路。”
宗玄奕沒想到因為自己的一句話,她就會做出這么過激的行為。他本來就見過這世上最丑陋、最猙獰的東西,所以,這種場面驚不著他。
不過,到底是讓他動了一絲惻隱之心。好好的一張臉已經成了這樣,花戎白也算是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了代價,他又何必趕盡殺絕。
“你現在就去領一千兩銀票,然后收拾東西走吧,以后不許出現在金陵城。”宗玄奕揮了揮手,他也感到有些疲倦了。
花戎白退了出去。夏日的夜里一向是靜謐的,就連夜風都透著一絲灼熱。花戎白的臉皮子被風一吹,才感到陣陣疼痛。
她知道自己的臉毀了,也知道自己已經忍受了非人的侮辱。她告誡自己不能哭,不然眼淚流到傷口上,一定會疼死的。
她要回自己的住所收拾東西,她有一些首飾,還有剛剛相爺賞的一千兩。她拿著這些東西離開金陵,以后就有好日子過了。
可她轉念又想到,她的臉毀了,還能有什么好日子。只怕以后旁人見到她,都會覺得她像是個夜叉。
她忽然特別恨今日欺負她的那些侍女,若不是她們逼迫,她們不停的嘲笑她,她又怎么可能鬼迷心竅,又怎么可能毀了自己?
她想那些人她都不能放過,等到有一天,她一定會找到她們,一定要把這些賬,一筆一筆和她們算清楚。
這時他聽到身后有動靜,就閃身鉆進了身旁的花叢中,斂聲靜氣。走過來的是兩個侍衛,手里還抱著一床被褥,還有床幔。
“小以哥,這些東西明明都好好的,相爺又是用慣了的,怎么說不要就不要了?這可都是好東西,賞給下人們用也成啊!”
“你知道什么?相爺的東西素來是誰都不給用的,你膽子可不小,什么都敢惦記。”
“我就是覺得燒了有點可惜,在我們老家,只有人死了才會把他用過的東西燒了。”
被叫做小以哥的那個人,趕快伸手捂住了那個侍衛的嘴,低聲呵斥:“以后這種話不能再說了,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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