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泓燁已經知道潯王接下來要說什么,他微微蹙了下眉頭,神情略顯不悅。阿錦極為疼愛那個孩子,若是被送來金陵做質子,只怕她會難過。
“鎮北王府如今沒有王妃,星月公主無人教養也不好,不若父皇就把她接來金陵,養在皇后娘娘身邊。一來星月公主可以由皇后娘娘親自教導,二來,也拉近了君臣之間的關系。”
潯王此話一出,就有很多人附和。紀泓燁看著這些人的嘴臉,心里一陣厭惡。這些朝堂上的高官,把主意達到一個不足十歲的小女孩身上,還是用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大寧朝堂有了如今的風氣,又怎會不走向衰敗?他冷聲道:“星月公主年紀甚小,若是讓她離開故土、離開親人,未免太過殘忍了。”
潯王皮笑肉不笑的說:“為保邊疆安定,為和周邊小國互通往來、和睦相處,就是父王嫡親的公主,也有不少被送到外邦和親的。何況,金陵城比北疆不知繁華了多少,氣候也宜人,星月公主不會受委屈的。”
朝堂上但凡是沒涉及到打仗的問題,武官基本上是不會發言的。但彭景實在是忍耐不下去,把那么個小女孩拿來做質子,這些不要臉的人也當真能說得出口!
他出列,朗聲道:“名樂侯當初就是在金陵不明不白的消失了,我們到現在也沒有給徐錦策一個交代,怎么能再讓人家唯一的女兒來金陵?”
潯王冷笑一聲:“彭侯不會是忘了吧,因為名樂侯失蹤,父皇也失去了一個皇子。”
“慧王欺上瞞下,不敬君王,那是他自作自受。”
“名樂侯掌著驚云令,大殺四方,也是滿身罪孽吧!況且他手上有威力巨大的驚云令,不可能輕易死了,只怕現在就是藏在某處也未可知。”
潯王的話意有所指,起初他是想過要拉攏紀泓燁的,即便是在一再吃了閉門羹之后,他也沒放棄。可按如今的局勢來看,紀泓燁若是得了勢,只怕他連個傀儡皇帝都做不成。
當然,他出身尊貴,不會甘于被人控制。和宗玄奕一起無異于與虎謀皮,他時刻警戒,只是想著等自己有一天坐上那個位置之后,慢慢再把權利拿回來。
彭景當然知道名樂侯現在就在紀泓燁府里,還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但他現在若是示弱,小女孩不就得來金陵嗎?
況且,紀府猶如銅墻鐵壁,潯王和宗玄奕絕對不可能探得,懷瑾夫人的真實身份。如今這么說,多半有試探的嫌疑。
他知道自己若是回答不好了,可能會被他們看出什么。可他平時就不擅長耍嘴皮子,越是緊張越怕說錯,越怕說錯就越不敢開口。
這時候文臣那邊站著的孫文杰說道:“潯王殿下,名樂侯是否還活在世上臣不知,但做事情要講究證據,尤其是在圣上面前,還是不要說什么我想、我認為、我猜測這類的話。”
眾人暗中偷偷打量,覺得這還真是百年難見一次的場面。誰人不知紀首輔和孫大人、彭侯是至交,三人私下里關系怎么好,卻從未在朝堂上一致對外。這次三人一起,可不是罕見嗎?
孫大人已入內閣,彭侯又牢牢掌著軍部。他們可以說是紀首輔的左膀右臂,如今他們極力維護北疆,怕是徐錦策早就和他們達成了什么協議。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紀首輔這一方是萬萬不能得罪的。相國那頭的勢力更不容小覷,六部中有一半持中立,另一半則都是相國的人。
朝堂上頓時變得鴉雀無聲,剛剛同意把徐戀歌帶到金陵做質子的人,這時候也選擇了沉默。
宗玄奕是最不希望看到北疆穩固,玄甲軍重新強大起來。因為他的人有兩個都是一品軍侯,手下兵強馬壯,是目前大寧最有戰斗力的部隊了。
他不允許有更加強大,并且不受他控制的部隊存在。他要玄甲軍消失,然后取而代之。北疆雖然氣候不好,但福源遼闊,最適合飼養戰馬。
如果能得到北疆,包括北燕,讓那里的人為他所用,他一定會擁有最強的騎兵。兵權在手,他想做什么又有哪個人敢說不?
所以,玄甲軍不可以休養生息。徐錦策是個能忍的,不然應該早就反抗了。他父親死了他能忍住,名樂侯下落不明,他也可以忍住。
他現在就想看看,如果讓徐錦策把他唯一的女兒,送來做質子,看他還能不能忍住?
這時不知誰出口說了句:“徐錦策不是還有個弟弟么,就是鎮北王繼妃所生,好像比星月公主年長一些。”
“他怎么能代替星月公主?他和徐錦策又不是一母同胞,星月公主是徐錦策的親生女兒,只有她來金陵,才能起到牽制的作用。”
永隆帝似乎終于聽他們吵夠了,他十分威嚴地說:“紀泓煊如今已經是武安侯,咱們大寧的三品君侯怎么能沒有家世。今日,朕就把九公主賜于他為妻。”
眾人一時有看不透圣上是什么意思的,明明是在說讓星月公主來做質子之事,怎么轉眼又到了武安侯身上?
把九公主賜給武安侯?這九公主曾經可是和紀首輔有婚約的,最后沒成,如今卻要做他弟妹?這似乎有些說不過去啊!
也有些人很快就明白過來了,武安侯在玄甲軍中頗有聲望,有很多人都擁護他。給他封侯就已經是例外了,要是再把九公主賜給他,那可就是無上榮光。
紀泓煊說到底不過是個庶出的身份,在紀家都不受重視,在圣上這里卻討了這么多便宜,可不是要忠心耿耿么?
“嫁夫隨夫,九公主肯定要跟著武安侯走的,想必皇后娘娘肯定舍不得。不如現在就讓星月公主入金陵,可以養在皇后娘娘身邊,也算是全了娘娘的天倫之樂。”
有個言官說了這些,接下來一眾朝臣附議。在此起彼伏的聲音中,只有紀泓燁安之若素,他在想這一晚不知要有幾個傷心人。
退朝之后,紀泓燁沿著宮道出來,路上聽見有人議論朝上之事,聲音很大,有些義憤填膺的。龍義看了,在心里冷笑一聲,低聲對紀泓燁說:“三爺,要不要過去阻止?”
紀泓燁神態不變,冷聲道:“讓他們說。”
“九公主乃是皇后所出,許給誰家那都是莫大的榮光。兜兜轉轉,誰又能想到還是入了紀家的門?”一個穿著五品文官服,二十幾歲的年輕人說。
另一個和他同齡的人也道:“說起來這紀家的祖墳風水還真是好,不過是區區商戶之家,誰知道搖身一變,竟然出了一位內閣首輔,如今又有個三品軍侯。一門出兩個這樣的高官,朝中誰家能比得上啊!”
“都說有錢能使鬼推磨,天知道這中間有沒有錢財起的作用。”
說話的這個年輕人名叫茅儒心,茅家算是老牌勛貴人家,曾連續出過三代閣老,只不過自他祖父之后,茅家便一直在走下坡路。
如今,茅儒心在朝中也不過是個五品職位。倒不是他沒有才華,而是朝堂之事,盤根錯節,和他家有關系的人都沒什么高官,自然沒人提攜他。
也是怪他生不逢時,恰巧趕上紀泓燁、孫文杰這一班年輕人。星辰怎能與朗月爭輝?這朝堂上需要出挑的就那么兩位,可沒有第三名。
茅儒心語氣譏誚,隱約中透著些許不屑,這可是對紀泓燁的大不敬。和他一同說話的那幾個人,聽了這話再也沒人敢接,內閣首輔,不是他們能得罪得起的。
“三爺,要不要屬下去教訓一下他?”龍義恭敬地問。
“罷了,由他們說去罷。”
紀泓燁把這些看得很開,他本就是商賈出身,如今身居高位,這些老牌勛貴看不慣也沒什么,左右他們也只敢在背后說。
這時候卻有人看到了紀泓燁,頓時嚇得臉色慘白。不過都是些五六品的官職,又是剛入朝堂不久,得罪了紀首輔,可就是等同于斷送了前程,焉能不怕?
紀泓燁冷眼看著他們,沒說話,看樣子是打算生生無視他們。他可以當做什么都沒聽到,那些人就不能了,他們拋下茅儒心,爭相過來行禮問安。
茅儒心心中是不忿,但他也絕對沒膽子敢去挑戰紀泓燁,一代權臣,怎是他能冒犯的。
他也想去示好,可他畢竟是讀書人,骨子里總有幾分清高,這時候也不好意思過去。他甚至在想,若是因此斷送了前程,那茅家可就連個五品官都沒有了。
紀泓燁對于上來示好的那些人,表現得十分平淡。畢竟,他們不是一個等級,這些人也不配他與之寒暄。
他面容平和地離開,看來情緒并沒受到他們說的那些話影響。倒是剩下來的那些人,一個個內心忐忑,就怕紀首輔因此記住他們,那他們以后可就沒好日子過了。
這時候他們就自然而然的不想親近茅儒心了,覺得他才是那個惹禍的根苗。等龍義看到茅儒心落了單,面容又急又怒的時候,頓時想明白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