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候紀老太太的院子里來了人,還不是旁人,而是郭嬤嬤。郭嬤嬤身邊還帶著兩個婢女,一路走來十分有派頭。
她走到納蘭錦繡面前的時候,忽然怔住了。都知道三爺取的是南楚公主,公主身份與普通閨秀自然不一樣,所以從來沒向老太太請過安,大家也不覺得有什么奇怪。
大婚過后,這位新夫人深居簡出,除了瑾園內院伺候的人見過她外,其他人幾乎都沒見過。她是第一次見到,想不失態都難。
她眼睛死死盯著納蘭錦繡,仿佛能從她的臉上看出花來。這人的容貌和錦姑娘完全相同,只是氣質卻截然不同。
前者溫婉端莊中不失純真。后者卻是一副不沾煙火氣的模樣,尤其是那雙眼睛,冰冷得像是利刃,讓人望而生畏。
郭嬤嬤活了大半輩子,雖然一直困在這內宅之中,因為紀老太太一直主持中饋,她跟著自然長見識。她認為長著納蘭錦繡這樣一雙眼睛的人,必然是心狠手辣的。
這般想著,郭嬤嬤便覺得眼前這位三夫人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讓她禍害內宅。她行了個福禮,道:“奴婢來傳老太太的話,讓三夫人饒了宋總管。”
納蘭錦繡當然認識郭嬤嬤,不過她的身份和從前不同,所以仍是側身問身旁的人:“這位嬤嬤是哪個?”
婢女小聲的告訴了她。她聽了后笑了笑,端著一副端莊和善的樣子:“原來是祖母身邊的郭嬤嬤,您剛才說的話我不太懂。”
郭嬤嬤表現出了驚人的耐心,她俯下身子說:“三夫人既然沒聽明白,那老奴就再重復一遍。”
等她把剛剛的話說完之后,納蘭錦繡做出一副不解的樣子:“祖母都不問發生了什么事兒,就讓我把宋總管放了,是不是有些說不過去?”
“那就得夫人去和老太太說了,老奴只是來傳話的。”
納蘭錦繡暗暗的嘆息了一聲,她不想見祖母。曾經她是很依賴,并且很惦記老太太的,如今這份感情已經淡了很多。
想必是曾經的不愉快,已經扎根在她心里了。三哥正是因為知道,才沒強迫她去請安。就這樣生活在一個屋檐下,相安無事不是更好嗎?
郭嬤嬤見她不語,說道:“三夫人若是不肯饒過宋總管,那就只能隨老奴去一趟老太太那里,把事情的原委解釋清楚了。”
“好。”納蘭錦繡徑直走在前面,路過郭嬤嬤身邊的時候還說:“我嫁過來也有些日子了,還沒去祖母院子請過安,今日剛好合適。”
郭嬤嬤心中已經確定了,眼前這位三夫人,只不過是長了一張同錦姑娘一模一樣的臉,斷斷不可能是錦姑娘。
錦姑娘性情純良,又十分敬重老太太,怎么也不可能,用這種態度去給老太太請安。說話的語氣以及做事的態度,又怎是一個狂字能概括得了的?
納蘭錦繡走出門口的時候,看了一眼宋澤,他態度恭敬地俯下身子,頭都沒抬一下。她又把眼睛轉向兩邊,看著拿著板子的人,冷聲道:“我讓你們停了嗎?”
那兩個人一頭霧水,剛剛他們就一直在關注院子里的動向,也聽到了郭嬤嬤的話。既然是老太太不讓打了,怎么三夫人還讓他們繼續?
“你們若是再不動手,那我就換別人了,至于該怎么處罰你們,讓我再想一想。”
兩人一看她那副樣子,頓時就想到了蛇蝎美人四個字,哪里還敢推諉。他們不僅動了,用的力氣比之前還大了。
心里抱著的態度無非就是,死道友別死貧道。挨打是宋總管自己的事,跟他們可沒關系,若是這事情處理不好,得罪了三夫人,那可是了不得的。
郭嬤嬤一見這些人勢力的樣子,心里就十分不舒服,她低聲道:“你們先住手吧,這樣不是要把人打死了嗎,等老太太那邊傳話過來再打不遲。”
納蘭錦繡從前還是挺敬重郭嬤嬤的,如今卻覺得她是不是太不守本分了。因為跟著老太太久,她似乎已經忘了自己是下人的身份。
打人的那兩個人又停了,納蘭錦繡蹙眉:“祖母是讓我過去商量怎么處置他,可沒說現在不讓我打。”
那兩個人還真是進退兩難,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兩方都是他們得罪不起的人。心中滲出一陣強烈的無力感,那兩個人高馬大的人看起來手足無措。
“我剛剛說打他兩倍的話不作數了,你們就給我打,一刻都不許停!”
納蘭錦繡說完似乎還不解氣,轉身對她的婢女說:“這些人我是指使不動了,你回瑾園調幾個侍衛過來,讓他們看著。若是有人敢違抗命令,就讓他們和宋總管一起挨板子。”
郭嬤嬤沒想到她會跋扈成這樣,頓時愣在了原地。她知道自己攔不住,索性也不白費唇舌了,只對納蘭錦繡說:“老太太還在等著呢,三夫人還是快一些吧。”
主子要做什么還得奴才來指點,這也是聞所未聞。納蘭錦繡心中對郭嬤嬤的厭煩,又加深了幾分。不過這一次,她沒在面上表現出來。
一路到了老太太的院子,納蘭錦繡進去后,按部就班的行禮,然后就開門見山的說:“祖母為什么讓我放過宋總管?”
紀老太太本來是坐在大炕上,看起來十分富貴威嚴。聞言把目光轉向她,這一看,便如同剛才郭嬤嬤的反應一樣,頓時愣在原地不動了。
納蘭錦繡也在看她。幾年時間過去了,紀老太太卻似乎還是原來的樣子,絲毫不見老態。尤其是眼神,和從前一樣銳利。
紀老太太的態度沒能沉穩多久,她聲音有些顫抖:“你到底是誰?”
納蘭錦繡估計她也會這么問,面上也沒什么多余的表情,說道:“我是南楚的靜安公主,您的孫媳婦。”
紀老太太瞇了瞇眼睛,她可不是郭嬤嬤,沒她那么好糊弄。她也知道這世上人有相似,但相似到這種程度的幾乎是不可能。
而且,燁兒是什么性格她最清楚不過。他不是個好女色的,可這次卻一反常態,非要和這南楚公主和親。她本來還想不通是為什么,現在還有什么不明白的?
紀老太太起了身,剛邁開步子又向后退了兩步。她看著納蘭錦繡,一時竟不知能說些什么。這并不是她的外孫女,但疼了她那么多年,又怎么會不是真心的呢?
當初知道她掉下了護城河,她看著那具面目全非的尸體,不是沒懷疑過她沒死。但又想不出來她詐死的原因是什么,最終只能當她死了。
“你既然回來了,為何不來見我?”老太太不太習慣他們如今的相處模式,她活的年頭久了,很多事情都看開了,但這孩子明顯是在故意疏遠她。
納蘭錦繡從來就沒想過,要把自己的真實身份說出來。她是靜安公主,嫁過來是和親的,這是不爭的事實。只要她不親口承認自己的身份,別人也就只能猜測。
“孫媳聽不懂祖母的話,還望祖母說得再清楚一些。”
“你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又何必如此?”
納蘭錦繡眼睛沉靜中透著執著,那眼神就是在告訴紀老太太,她認錯人了:“祖母,咱們現在要說的是宋總管的事,要是再遲一些,只怕侍衛們就把人打死了。”
紀老太太只能把之前的話題放下,緩聲說道:“炆兒是個苦命的孩子,他出生不久后,他母親就去世了。本以為娶了姜氏可以有個貼心人,誰知道那竟是個包藏禍心的。
他孤身一人,日子有多艱苦自是不必多說。好不容易遇上個可心的,雖然出身不好,但性情還不錯,也算是個懂事的。炆兒新娶的媳婦就是宋澤的妹妹。”
納蘭錦繡臉上沒表現出多少驚異,只十分淡漠的說:“既然是大嫂的兄長,那即便是要管事,也應該是在大哥的府上,為何偏偏要送到這兒來?”
紀老太太嘆息一聲,語氣里含著寵溺:“早就說你少不更事,讓你多和外人接觸接觸,可你偏偏不聽,如今卻是這么點小事也想不明白了吧!”
紀老太太說話的語氣太過熟稔,納蘭錦繡卻像是沒聽到她說話一樣,滿臉的淡漠。
“兄長若是到了府上,都是要當成貴賓接待的,哪有自家兄長給妹妹當差的。”
紀老太太本來還覺得南楚公主驕縱,想要好好的教訓她一通,讓她知道紀家門風。如今見了納蘭錦繡,卻是怎么也狠不下心了。
“我知道他讓人打了如意,你心里不痛快。但是,我紀家出了位內閣首輔,這是幾代人的榮光,門風自然要寬厚。在門口懲罰下人,讓往來的人看了豈不是要笑話?左右你已經懲罰過他了,就這樣罷。”
“祖母說的話,我還是有些聽不懂,但是我心里卻清楚,宋澤留不得。他處事的手段,與紀家家風背離,若是讓他一直禍亂下去,那才是會給三爺帶來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