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是天下,你是你,不是一回事兒,又怎么能互相比較,混為一談。”紀泓燁如是回答。
納蘭錦繡決定和他談談,她緩步往回走,最終坐在了他身旁。她低聲說:“三哥,你知道我手上的東西有多可怕嗎?”
紀泓燁沒回答她,只是靜靜的看著,用眼神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納蘭錦繡又回憶起在北疆的那件事,明明就已經過去很久了,可每次想起的時候都是記憶猶新。那一幕一幕,就像是在眼前重演。
“人人都說得驚云令者可得天下,但天下是什么,又有誰真正的思考過。”納蘭錦繡的表情很凝重,似乎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經過深思熟慮,并且非常鄭重的。
“像你們這樣處在權力巔峰的人,認為的天下應該就是,這錦繡江山和萬民臣服。但我認為天下就是民心,百姓們向著誰,誰便可做著天下之主。
我手上的這個東西陰險之極,也殘酷至極。它的確可以讓普通人變成不敗的勇士,但也可以讓他們變成傀儡。
你說百姓若知道驚云令是這種東西,還會臣服于它的主人嗎?只怕不人人喊打就不錯了。”
紀泓燁蹙眉,他如今的位置注定了他要比從前深沉,能讓他情緒有波動的事情,幾乎已經沒有了。
但他自己卻知道,那都是表象,現實就是他的性情已經大不如從前。因為常年要面對繁重的公務,還要揣測人心,控制局勢,所以他常常眉頭不展,時間久了,眉心便有了紋路。
“為什么忽然和我說這些?”
“沒有為什么,我只是想告訴三哥,我和天下雖然不是一回事,但終究有一天會對立的。你總有一天要面臨一種選擇,你心中的天下會逼著你殺了我。”
納蘭錦繡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很平靜,當她知道驚云令是什么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這種準備。天下人不會容下這樣陰邪的東西,所以就必須讓她消失。
大寧和南楚、北疆都不一樣。它繁榮強盛,受人朝拜多年,每一個大寧官員都有天生的優越感。他們也許有才華,但更大的還是野心。
她身負驚云令可以在南楚生活,也可以在北疆肆意,獨獨不能在大寧隨心所欲。因為這里的人,都在打她的主意。
紀泓燁瞳孔縮了縮,他本就絕頂聰明,當然也知道她這不是危言聳聽。當初求娶她就是抱著要保護她的決心,只是她似乎不愿相信他。
納蘭錦繡見他不語,心中突然升起了執念。她淡聲道:“如果有一天,他們要殺了我,你會不會選擇置之不理?”
“不會。”紀泓燁回答的毫不猶豫,他說:“我昨晚沒有喝醉,我同你說的話也都是真心話。我知道我做過錯事,你心里有個解不開的結,但是人非圣賢孰能無過?”
納蘭錦繡在心中嘆息,三哥果然以為,她是因為他沒出手相救的事怪她。她要怎么告訴他,她的疏離其實是保護他。
不管是驚云令有天會被所有人仇視,還是她身上有纏綿不去的毒,都注定她無法與他長相廝守。
“有些錯可以被原諒,但有些錯不可以。”納蘭錦繡神態變得平靜冷漠:“傷害沒有留在你身上,所以你無法體會我當時的痛苦。
那種痛苦足以磨平我心中所有的炙熱,包括對你的喜歡和希望。我曾經愛著你,深深愛著,但在那個時候我決定放棄了。
沒有愛怎么做夫妻?即便是強硬拴在一起,只怕最后這世上也只是多了一對怨偶。相看兩生厭,那不是更加蒼涼落寞么?”
愛情這種東西表皮十分華麗,經歷的時候會讓人擁有很多快樂。離開的時候,也同樣是精疲力盡,甚至是無趣。紀泓燁正是因為知道,所以才難以接受。
這次談話之后,兩人之間又陷入互不干涉的階段。紀泓燁心中知她有顧慮,這種東西有時候旁人無法為其排解,只能等她自己想通。
曲清澤讓納蘭錦繡喝下的毒,已經開始發作。她起初以為這毒埋在身體里,隱忍未發之時,她無法摸清楚毒性,故而找不到解毒之法。
可當它真正發作起來的時候,納蘭錦繡依然解不了。這毒十分霸道,發作之時,會讓人五臟六腑都疼痛且透不過氣。
納蘭錦繡已經用銀針延緩毒發的速度,可這么做效果似乎不大,最多也只是讓劇疼變成緩緩的疼,卻也是無時無刻不在疼。
毒發了兩三日之后,她開始出現咳血癥狀。就是疼痛的時候會伴隨著咳嗽,然后便帶了血出來。
她知道這毒最多就是折磨折磨她,短期之內不會要了她的命,因為曲清澤留著她還有用。他若真想直接殺了她,那就會用見血封喉的毒。
果不其然,夜間她就收到了南楚皇室的消息,傳話之人卻是巧兒。納蘭錦繡也說不上失不失望,曲文玚身為南楚太子,為了南楚利益出發,也能解釋得通。
“你給國主回信,就說我無能為力。”
巧兒眼眸變得很深沉:“公主,識實務者為俊杰,您身上的毒若是沒有解藥,就會一直讓你疼下去。有些人疼上個三年五載也死不了。”
“你一直跟在我身旁也看到了,紀首輔除了新婚前兩日來了我這,之后就對我置之不理了。我是個不受寵的,又怎么能為國主得到他想要的消息?”
“你雖然不受寵,但紀首輔畢竟只有一個女人,你只要用些手段,一定能套出來國主想要的。”
納蘭錦繡唏噓了一聲:“你這么想可就錯了,你哪只眼睛看見這府里就我一個女人?寧雁綺不是人嗎?”
巧兒磨了磨牙:“紀首輔對寧姑娘無意。”
“他是無意,那寧姑娘可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說不定哪天就名正言順了。你若是想發展下線,不如去她那里試試。”
巧兒冷笑一聲:“公主果然有骨氣,不過國主早就猜到了,所以才給您下了這個毒。奴婢順便告訴您,這毒名為寒破,是個能長久折磨人的。”
納蘭錦繡神態十分平靜,仿佛那毒不是種在自己身上,仿佛她這個人沒有痛感。她冷聲說:“國主有句話沒說錯,我確實是個骨頭硬的。”
“那就看看公主擰不擰得過毒藥。”
“好啊。”
巧兒出門去了,留下納蘭錦繡一個人在房中。起初感覺到痛苦的時候,她是難以忍受的,但疼了幾日后,她竟是漸漸習慣了。
她自己倒了一杯冷茶,緩緩喝著。思緒翻飛。曲清澤知道她骨頭硬,不好控制,所以就給她下了這么陰損的毒。他想讓她就范,想在三哥身邊埋一顆釘子。
三哥當初帶著圣旨去南楚,有不少人都猜測南楚是因為懼怕大寧,所以才同意了和親。但事實,其實只不過是曲清澤的一步棋罷了。
她如今成為南楚和大寧兩相對立的棋子,當然是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但曲清澤低估了她的心意,她不可能去做對三哥不利的事。
況且,她的未來本就已經滿目瘡痍,又有什么是她不能舍的?她坐到小案前面撫琴,彈的是圓圓曲。
這曲子據說是一位沒落的貴族小姐所做,開端花團錦簇,中途悱惻纏綿,末了如泣如訴。
她在北疆呆的久了,本不喜歡這樣的傷春悲秋之曲,只不過此時這曲子卻很合心意。
她本也是有錦繡前程,可以與深愛之人攜手到老,可最終,就落了這么個結果。她倒是想表現得灑脫一些,只可惜做不到啊!
納蘭錦繡彈琴的時候已經是深夜,琴是好琴,聲音極有穿透力,就連前院正在挑燈看案卷的紀泓燁也聽到了。
他已經接連幾日宿在書房里,睡不好,總是在后半夜就會醒來,然后讀書到天明。他也有些嘲笑自己,就連幼時讀書的時候都沒這么勤奮。
案卷本來看得很好,可這琴聲卻擾了他的心,讓他一個字也看不下去了。他緩緩站起身子,問門外守著的侍衛:“可是夫人在彈琴?”
侍衛凝神細聽,辨別琴聲傳來的方向,恭敬的回復:“回三爺,琴聲確實是從夫人院子傳來的。”
“她怎么這么晚還不睡?”紀泓燁問了這么一句話,侍衛就愣了,不知該如何回答。他總不能說,三爺您不也沒睡呢嗎?
紀泓燁本來就沒指望他回答,他緩步走出了書房,向著后院走去。侍衛也不知他是何意,只能一人在身后跟著,一人回去取大氅。
紀泓燁披著大氅站在寢房門口,站了很久,久到值夜的侍衛都以為,三爺就要這么站到地久天長了。
他轉身又往書房方向走,對身后跟著的侍衛說:“告訴伺候夫人的婢女,沒事多帶她出來透透氣,不要總悶在屋子里。”
侍衛也是一頭霧水,三爺既然關心夫人,為何不進屋?而且這些話為何要經侍女轉達,他自己說給夫人不是更好?侍衛心思單純自然是想不明白,明明很在意卻為何要表現得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