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泓燁臉上寫著不情愿幾個字,神態淡漠得很。聽了白燕笙的話,冷聲回復:“你自己慢慢吃吧,我們就不打擾了。”
白燕笙對上他的眼睛就覺得被脊背生寒,往常他倒是不怕紀三,不過,現在可是有短板抓到人家手里了。誰讓人家有個醫術驚絕的夫人,而他偏偏對醫術狠不下心。
白燕笙笑瞇瞇的走到馬車跟前,神態十分和善:“徒兒啊,回去要好好聽你父親的話。過幾日再來,師傅教你接骨術。”
紀博衍受寵若驚,依然是態度恭敬的行了禮。他早就想學習接骨術,只可惜師傅一直認為他基礎還不夠扎實,總是不肯教他。聽師傅這么說,他自然是高興的。
納蘭錦繡在一旁看著紀博衍亮晶晶的眼睛,心里頗覺得安慰。想到他終究是個孩子,平時表現得再是沉穩,這時候也板不住了。
她心中暗暗決定,以后她親自來教他醫術,肯定要比白燕笙靠譜得多。說起白燕笙她還真是摸不透,不知道三哥是怎么想的,竟然給既明找了這么個師傅。
也不是說白燕笙不好,她不拘小節,教出的孩子性格肯定會更跳脫。這對一向被嚴厲管教的既明來說是好事。
只是她總覺得白燕笙怪怪的,但具體是哪里怪她也說不出來。反正她覺得她那種眼神,太過不羈,就不是女子能有的。
女子舉止像男子的也不是沒有,她自己女扮男裝的時候,就認為一般人都識破不了。還有離戈,身上自帶一股少年氣的灑脫,雌雄莫辨。
但這個白燕笙給她的感覺卻是,她仿佛就是個男子,只不過是披了一張女子的皮囊。若是拋開表象來看,明明就是個浪蕩公子。
她只是怕既明年紀小,分辨是非的能力還很差,會不小心模仿了他師傅,有了旁的愛好。他是紀家的嫡長子,以后若是犯了這種錯,那可是要不容于世的。
她越想越覺得不妥,已經決心要自己親自給他啟蒙。若是讓她教別的,她沒有信心,但若是教醫術,她自認為這世上能強過她的人少之又少。
紀泓燁當然不可能在還沒行大婚禮的時候,就帶她回府里吃飯。他們是在紅燴樓吃的,依然點了她最喜歡吃的鍋包肉。
紀博衍這一點同他母親一樣,最喜歡吃紅燴樓的這道菜。因為剛剛對納蘭錦繡的表現很崇拜,他吃飯時候乖巧了許多。
納蘭錦繡夾到他盤子里的東西,他都很給面子的吃光了,還不忘禮貌的說謝謝。那雅正端方的模樣,簡直就和他父親一模一樣。
納蘭錦繡越看越覺得驕傲,沒想到她的孩子會長得這么好。當初太醫還說她生下來的會是個病兒,如今看來,不僅健康得很,還格外聰慧。
紀泓燁看著妻子和兒子,心中是從未有過的滿足。他自從入仕之后就勤勤懇懇、兢兢業業,難有閑下來的時候。他覺得人活著便要努力,身居高位的人更沒有權利肆意享樂。
如今觀念卻改變了。想著若是他能提前告老,便可以閑賦在家,每日教導既明讀書寫字,或是陪她安靜呆著,日子倒也不差。
把納蘭錦繡送回驛館后,回紀府的馬車上,紀泓燁淡聲問紀博衍:“你是不是不喜歡靜安公主?”
紀博衍點了點頭。
“為何?”
“如果她不是要做我母親的,我興許會喜歡她。”紀博衍委屈的撇了撇嘴,小聲說:“我知道我這種想法不對,父親想罰便罰吧!”
“你難道不想要有母親么?”
“當然想,但我有母親。”
紀博衍的模樣十分倔強,眼睛這般執拗的看著他的時候,紀泓燁竟然在他身上,看出了納蘭錦繡的影子。到底是她生的孩子,又怎么可能一點都不像她。
紀泓燁想不心軟都不行,他伸手摸了摸紀博衍的發頂,聲音帶了幾分柔和:“等她進了府里,你便有更多的時間同他接觸,到時候你就會明白,她會是位好母親。”
紀博衍不說話,顯然是認為他沒辦法把納蘭錦繡當成母親。紀泓燁也不打算逼他,母子天性,總有一天紀博衍會接受她。
轉眼間就到了兩日后。
納蘭錦繡依然是被涂涂抹抹后,帶著極重的鳳冠被塞上了轎子。這一次,沒了上次的忐忑,反倒是輕車熟路,完全習慣了。
飲合巹酒的時候,周圍也沒那么多打趣兒的。想來是因為紀泓燁如今已經是內閣首輔,放眼整個大寧朝堂上,能比他地位高的人已經是寥寥無幾。
至于那些位置和他差不多的,一品大員的夫人,還要端著一品誥命夫人的架子,自然不能來鬧洞房。
孫文杰如今已經是戶部尚書,正二品的職位,再是想要胡鬧,也要顧及著身份。沒了他帶頭,其他人就更不敢在紀泓燁的婚禮上造次。
紀泓燁還要出去應付來參加婚宴的人,納蘭錦繡則自行去洗漱。這次給她上妝的婆婆年紀略大,認為在婚禮這天,新娘子要上濃妝才好看。她足足換了三盆洗臉水才把臉洗干凈。
“夫人的皮膚這么好,不知道那個婆婆為什么,執意要給您擦那么厚的粉。”如意一邊給她梳頭一邊說道。
納蘭錦繡沉默,以前她也在意這些,哪個女子都希望在大婚時候是美麗的。如今,她早就不在意這些面子上的東西,自然也沒什么好說的。
如意見她不說話就暗暗嘆氣,主子如今話是真的少。她想要活躍氣氛,但每次都是自言自語,都不知該怎么繼續往下說了。
“您就今天早晨吃了一些小食,現在餓不餓,不然奴婢去給您找些吃的來?”如意想,她家主子以前就是個愛吃的,提這個總不會被置之不理。
果然,納蘭錦繡動了動,低聲說:“不用驚動其他人,我見桌案上有福橘,你給我端過來吧。”
“這個季節的福橘很酸,您空腹吃會傷胃,奴婢還是讓人給您煮碗粥吧。”
納蘭錦繡想想也是,就說:“剛剛不是撒了早生貴子嗎,你去撿一些過來。”
如意無語,那些灑在床榻上的紅棗、花生、桂圓、蓮子,因為寓意好,是要一直放在新婚之夜的床榻上的。怎么能現在減起來吃了?
納蘭錦繡見她不動,又說:“剛剛撒帳的時候撒了很多,若是不撿起來硌人,也是沒法睡。”
“可今天是新婚之夜,討的就是個彩頭。”如意是個迷信的人。她總覺得三爺和夫人情深意重,上一次大婚后他們經歷了那么多不順。
這一次她就希望不要搞任何特殊,一切都要按照規矩來,也許這樣就可以圓圓滿滿了。她決定不管夫人提什么要求,她都要制止。
納蘭錦繡記得如意以前是最沒主意的,也是最聽話的。現在可好,年紀長了人也不好騙了。
這時候有敲門聲傳來,靈兒巧兒過去開門,見門外站著的是莫言。她手里拿著個食盒,低聲道:“三爺讓奴婢給夫人送些小食,先墊墊肚子。”
如意一聽這話頓時笑了,對莫言說:“姐姐快進來吧。”
莫言把食盒里的小碟子一樣一樣的端出來,在桌案上一一擺好。每種食物都選了一點點,造型精致,色香味俱佳。
納蘭錦繡在北疆那段時間已經磨練出來了,她現在不怎么挑食。就把每樣東西都吃了一點,吃完后用果茶漱了口,依然感覺不舒服,就又用青鹽刷了遍牙。
莫言一直沒走,雖然說她現在不是貼身伺候夫人的。但是,她還是念著曾經的主仆之情,想再伺候她一次。
納蘭錦繡見她一直沒離開也沒說什么。折騰了一整天,她有些累了,靠在床榻昏昏欲睡。她這次沒強撐著,而是想著睡醒了才有精力和三哥談條件。
如意見她睡了,就想要上前叫醒她。卻被莫言阻止了,她低聲說:“夫人應該是累了,讓她睡一會兒吧。你若是累了也先瞇一會,我替你在外面守著。”
“我不累。”如意還是決定自己守著,夫人上次離開,她實在是害怕再發生一次了。
紀泓燁回來的很早,他那些同僚們沒人敢敬他酒,都是說幾句吉祥話,自己就先把酒喝了。他見如意守在外面,就問:“夫人可是睡下了?”
“回三爺,是。”
紀泓燁進了內室,燭火搖曳,床榻上睡著的人確實是他朝思暮想的。他坐在床邊看她,見一縷頭發粘在了臉頰上,就動手給她拂開。
他的動作不大,但納蘭錦繡依然醒了。她先是睜開朦朧的睡眼,看清面前坐著的人是誰之后,一下子就睡意全無。
她坐起身子,即便是在大紅燭火的映襯下,也依然又恢復了那副冷冰冰的樣子,冷漠地說:“我想和你談談。”
紀泓燁凝眸看著她,神態平靜溫和:“你叫我什么?”
納蘭錦繡沉默,除了叫他三哥外,換成任何一個稱呼她都會覺得拗口。她想嘗試著同別人一樣叫他三爺,但怎么都叫不出口…